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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思抬眼看去,那是他当初在科举之中选出来的门生,如今在朝中兵部任职。顾九思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算作示意,随后接着道:“那大家知不知道,周高朗已许诺三军,若入东都城中,可劫掠三日?”

所有人不说话,然而这个消息,从他们开始做事起,他们就已知道,他们目光灼灼看着顾九思,顾九思继续道:“周高朗明日便将入东都,若我们不阻止他,让他强行入城,那东都必将生灵涂炭,百姓受灾。而若我们以军队阻他,我大夏两只精锐内战于东都,不出两月,刘行知便可攻入东都,届时,大夏便再无还击之力。而刘行知对待子民如猪狗,我等怎可让大夏江山,落于此等人手?让先帝心血,废于大夏内耗之中?”

“今夜宫中设宴,我将与江大人、宫中义士配合,取得东都的控制权,而当诸位见宫中燃起信号弹后,便劳烦诸位,将百姓迅速疏散于城郊。”

“明日清晨,我将于城外阻拦周军,若成,我回来再见诸位兄弟姐妹,若不成,”顾九思扫向众人,冷静道,“来年清明,还望诸位,薄酒一杯,以慰亡魂。”

听到这话,所有人捏紧了手中酒杯,目光都落在顾九思身上,那些目光俱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刚毅,而顾九思举起杯来,抬头看向远方,扬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等今日在此立誓,为大夏国运,百姓兴亡,无论男女、老幼、贫贱、尊卑、均人尽其能,生死不论,”说着,顾九思目光巡过所有人坚毅的面容,沉声道,“今夜我等,以血护东都!”

说完,顾九思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掷于脚下,脆响声在庭院一一响起,仿佛是每一个人的决心,一一定下。

酒罢,顾九思朝着所有人作揖行礼,而所有人也郑重回了礼,之后与旁边的人行过礼后,便根据着早已分下的任务,一个个从庄子里走了出去。

顾九思目送着他们离开,此时已是希望西下,顾九思看向江河,江河目光落在顾九思身上,好久后,他笑起来道:“走吧。”

顾九思这边已经准备好人手,而洛府之中,洛子商看着坐在大堂上的人,他一一扫过所有人,平静道:“诸位跟我,也已经是多年。我等从泥泞爬到这高位,历经生死无数,可这一次,却当真是生死赌命。今夜顾九思江河必入宫中,我们若是事成,东都大战在所难免,南帝与我的承诺也将继续下去,虽拿不到这江山,但也算东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也算为阿鸣,”洛子商顿了顿,片刻后,他克制着情绪,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报仇雪恨。”

“若不成,”洛子商轻笑,“今夜你我,难逃一死,诸位可惧之?”

“本就命如草芥,”鸣一声音平淡,他低头看着手中水酒,无奈道,“生死又有何惧?况且有诸位兄弟陪着,”鸣一扫过众人,笑道,“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得了这话,所有人笑出声来,洛子商眼中也带了一丝暖意,他抬手举杯,朗声道:“来,今夜若是共赴黄泉,算是生前一杯送行酒;今夜若是春风得意,便算一杯庆功酒。”

“无问生平多少事,”洛子商笑出声来,“不过坟头酒一杯。”

“诸位兄弟,来!”

太阳慢慢落下,东都之内,似如月光下的长河,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

而永州黄河段,黑夜沉沉,不见星月。

河堤上人来人往,柳玉茹站在一旁盯看着所有工程。

因为铁链一时找不了这么长这么合适的,只能到处拼凑,然后重新熔锻,直到今天下午,才将铁链材料送齐来。

而在材料送齐之前,他们一面用已有的材料开始下水作业绑住那些砖板,一面用多余的人开始加固堤防。

李先生看着所有人的动作,面上颇为忧虑,柳玉茹不由得道:“李先生,你似乎面色不佳,可是有心事?”

李先生听到柳玉茹的话,他捻着胡子,叹了口气道:“夫人,我怕今夜是不能继续了。”

“为何?”

柳玉茹有些疑惑,李先生指了指天上道:“怕有风雨啊。”

如今八月本也是汛期,此刻水位到底线,若是大雨,怕是高位水线也要破。

柳玉茹抿了抿唇,颇为忧虑道:“我方才收到了沈将军那边的消息,他们已经入了守南关,我们这边是半点差池都不能有了。”

说着,柳玉茹叹了口气:“若当真不行,便再等改日水位下去吧。”

两人正说着话,柳玉茹便听见木南跑来道:“夫人,桩已经都打好了。”

柳玉茹听到这话,和李先生立刻赶了过去。

要固定这个砖板,最重要的就是要固定好河中的根基,他们在河中打桩,也是在打桩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三十丈之所以是平的,原因是每一个砖板的高度不一样,每一个砖板下面,都有一根铁棍,这些铁棍高低不一样,又极其锋利,形成了十段杠杆。

也就是说,一旦有一个砖板绳子割破,砖板散开,上方的力就会改变,上方的力改变,它下方压着的铁棍便会移动,然后用自己锋利的边刃割断第二个砖板的绳子。

这样的设置让十个砖板连成一体,只要有一根绳子断掉,十根绳子都会逐一断掉。这个设置十分精妙,柳玉茹拆卸不掉,只能让人用棉布包裹住利刃的地方,但她却又发现,这个利刃对住的绳子的部分,绳子极易割断,哪怕她这样做,也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最后的而关键,还是要回归到保证砖板绝对的稳定。

打桩是最难的,如今桩打好了,就只剩下用铁链绑上砖板这一项工作。柳玉茹高兴问向李先生道:“这样一来若是动作快些,是不是雨到之前便能弄好了?”

“的确。”李先生笑起来,“大家辛苦了,赶忙做完,也算安心。”

所有人笑了,而后便按着原来的法子,二十个人为一组,拴着一个人下去,下水之后都是凭摸索,两个人配合着绑一块砖板,因为砖板体积大,又无法看见,要绑上便格外艰难,只能反复重复着绑一部分,上到水面呼吸,再下水绑,再回来呼吸这样的过程。

柳玉茹一次绑五个砖板,光在这一件事上,就要耗费两百多人,而其他剩下的人,便在一旁接着固堤。

柳玉茹、李先生、傅宝元都紧张看着他们下河,然而也就是十个人下河这一瞬间,周边猛地射出无数利箭,在岸上拉着人的人顿时死伤不上,柳玉茹反应最快,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一个往下带的绳子,大喝道:“抓绳子,抓人!”

场景一时间混乱起来,靠着绳子近的河工立刻冲上前去抓住了绳子,而木南则带着侍卫朝着旁边密林里猛地奔了过去。

箭雨四处飞梭,不知道哪里来的杀手拼命往河堤上奔,李先生看着他们的方向,大声道:“他们要砍绳子!”

事实上,不用李先生提醒,所有人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方向,木南带着侍卫拼死阻止,对方目标十分明确,而柳玉茹则是冷静大喊着:“不要慌,继续!”

继续,今夜黄河绝不能丢。

柳玉茹死死抓着麻绳,麻绳的力道在她手上磨出血来,她咬着牙,在一群河工之中,和所有人一起用着力。

如今所有人早就慌了神,只能茫然听着她的吩咐,理智让众人知道,此刻不能不管,于是河工都围在他们旁边,二十个人一旦有一个人倒下,外层的河工立刻补上,而河堤旁边更是所有人层层把守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让那些杀手更紧一步。

场面乱哄哄一片,黄河奔腾的声音在便上咆哮,柳玉茹前方的人被箭射中,鲜血喷了她一脸,她的手颤颤发抖,却还是朝着旁边冷静大喝:“补上!”

周边都是打斗声,不断有人死去,血水落入泥土,在夜色中根本看不见痕迹,柳玉茹死死盯着前方,她眼里只有黄河奔腾不休之势,朝着下游一路狂奔不止。

也不知道是多久,终于有了第一声:“好了!”

第一个砖板,终于绑好了!

绑好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然而似乎也是这声好了,彻底刺激了那些杀手,那些杀手竟是不管不顾,一起朝着河床上发起了进攻。

所有人冲上去想拦住他们,可这些杀手却是迎着刀刃都没有后退,这样不顾生死的气魄,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随后便见一个杀手冲到了还未有人下水的那个砖板面前,抬手便砍了下去!

柳玉茹目眦欲裂,怒喝出声:“不——!”

也就是那一瞬间,十几人的刀剑贯穿了那杀手的胸口,杀手一脚踹向木南,而后落入滚滚长河之中。

他砍断绳子的效果在他落水后片刻就传来,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开始颤动,李先生立刻大喊出声:“跑!快跑!很快要下雨了,堤坝扛不住!”

周边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奔跑,柳玉茹在一片混乱之间,呆呆看着黄河。

她没保住黄河……

堤坝,最后还是要塌了。

堤坝塌了怎么办?

堤坝破后,黄河会一路往南改道奔流而去,没有河道,它便会成为最凶猛的恶兽。

下方就是天守关,如今沈明还剩五万人,以及天守关几十万百姓,全都在那里。

除却天守关,若是这里决堤,受灾将有百万人之众,而洪灾之后,又遇战乱,到时百姓吃什么?

柳玉茹愣愣看着河水一下一下冲击着堤坝,板砖散开地方的土壤逐渐消失。

天空开始落下雨滴,木南冲到柳玉茹面前,着急道:“夫人,走吧,黄河保不住了!”

“不能走……”

柳玉茹张口出声,木南愣了愣,柳玉茹却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回头,朝着所有人道:“不能走!”

这一声大喝让所有人愣住,大家都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看着傅宝元,质问道:“我们若是走,黄河决堤了,永州怎么办?豫州怎么办?下面百万百姓,怎么办?!”

“夫人,”李先生有些焦急,“现在黄河不塌是因为我们之前加防,且此刻还没有下雨,若是下雨了,此处堤坝必毁。”

“毁了之后呢?”

柳玉茹盯着李先生:“不管了吗?”

这话把李先生问愣了,柳玉茹继续道:“现在跑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现在跑了,日后诸位想起来,能睡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