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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那人礼貌笑罢,附在卫嘉耳边低语:“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混帐。我讨厌你努力不讨厌我的样子!”

那个自称是影迷的食客还在几步开外等待合影,同桌几个友人见陈樨已默许,机会难得,纷纷凑了过来。

陈樨直起腰,对那几人说:“刚才是你们说我微博上的寻人启事是炒作?我祝你们全家失踪,到时我也替你们炒作!”

说罢她扬长而去。

陈樨做了混账的事,要去的地方却并非编造。她妈妈正在医院等着她这个家属去签手术同意书。兴许卫乐的失踪在某种程度上击溃了宋明明的防线,她的病情急转直下。前日阿姨发现她直至中午也未曾起床用餐,进卧室察看,才发现人已在床上失去意识。经过紧急抢救,友人及时安排专机将她送回北京接受治疗。

医生说宋明明乳腺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虽然不太可能通过手术治愈,但脑部的转移灶仍需切除。她还没从手术室出来,医院外围已有记者等候。不知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外界一度传言她病情垂危,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陈樨甚至听说有些媒体已提前准备好缅怀文章,只等着抢到第一手新闻。艾达通过奇奇怪怪的渠道竟搞到了其中几篇待发稿件,哭着转发给陈樨。

那些大v文章写得漂亮又详实,图文并茂,只不过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对宋女士一生演艺成就和经典角色的盘点,间或还穿插了她精彩的情史。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一代美人香消玉殒的扼腕,宋明明女士俨然成了难以超越的童年女神,绝代芳华的象征,从前那些富有争议性的传言反倒无人再提。

陈樨默默将文章保存了下来,这些肉麻的溢美之词足够逗宋女士一笑了。宋女士在鬼门关逛了一圈,最终醒了过来。专家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她后头还会有很凶险的坎,但至少眼前这一关暂时挺过去了。

“我以前只听说女人的阴道可以通往心灵,想不到乳房也连着大脑。”这是她恢复意识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论调,陈樨趴在病床边笑得眼睛都湿了。卫乐的事是陈樨的一块心病,为此她怨恨过宋女士。尤其在卫乐走丢后,她还撂下过——“早在我爸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精神上的孤儿”这样的狠话。然而当她不眠不休盯着手术室的红灯,听病床边仪器日夜滴滴作响的时候,别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有一个妈妈!

“你一掉眼泪就表情扭曲,哭得蠢相,是上镜大忌。”宋女士又气若游丝地说,“王汉民在警车旁拍的照片我处理干净了,你的‘奸夫嘉嘉’不会被爆出来,要哭去他面前哭去。”

什么玩意儿?陈樨哭笑不得,卫嘉在宋女士嘴里不是“放马的小子”就是“小傻子的哥哥”,现在成了“奸夫嘉嘉”……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对!

粉丝和朋友们送来的鲜花堆满了vip病房的过道,可是宋女士不希望旁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除了护工,就连她自己的助理和艾达也未能近身探视。有一天她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倾慕者吴思程正在床边苦读一本诗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关不严的陈樨首当其冲。

陈樨耐心地讲道理:“要不是吴叔叔为你联系的专机,你的骂声我们恐怕得点了香烛、烧了纸钱才能听见……再说我不分白天黑夜地守着快熬干了,多一个人轮换着照顾你不好吗?”

宋女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不能从床上坐起来,语言组织能力也大不如前,否则借陈樨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安排。她震惊地看着陈樨把尿袋指给吴思程——“需要更换时呼叫护士就行,我出去透口气。吴叔叔,这里拜托你了。”陈樨说。

陈樨得了吴思程允诺,在宋女士反应过来之前溜了出去。临走前听到吴思程笑着对剃光了满头青丝的人说:“你现在比编著两根羊角辫的时候还好看。明明,我来之前买了本诗集,不知道写得好不好,等会儿给你念念。”

她打了个哆嗦。吴思程对宋女士数十年如一日地上心,为了她这次手术把很重要的演出都改期了。宋女士也未必完全无意,否则不会在紧急联系人名单里将吴思程的名字填在了陈樨的前面。陈樨想,那双钢琴大师的手换尿袋也会很灵巧吧!

等到她在外面抽了几根烟回来,宋女士已然破罐子破摔地指挥吴思程给她按脚,只是可怜了那本被撕得稀巴烂的《海涅诗集》。吴思程满怀幸福与感激地与陈樨相视而笑。

恶人还需圣人磨!

陈樨在医院陪了宋女士将近一个月。宋女士没有驱赶“奸夫小吴”,反倒看陈樨越来越不顺眼。

“你没戏拍了,还是没地方可去?整天杵在医院里干什么?我死不了,你表现得正常一点!”

陈樨假装没有听见,她旁敲侧击地问宋女士:“如果我现在退圈,你会生我的气吗?

仍然虚弱的宋女士用一个眼神表达出了自己的不以为然:“你打定了主意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意见?不要把自己的问题赖在我身上。”

宋女士的态度始终如一:退出不是不行,功成身退和落荒而逃是两码事。每一个在危机关口软弱的人都死得很惨!

演员这一行可以尝试不同的人生,很适合陈樨这样不知所求为何物,不断找寻意义的人。可她现在越演越迷茫,越活越不明白,甚至厌恶周遭的一切,却无法洒脱抽身。不是出于事业心,和钱也没有太大关系。她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一行还能干什么……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兜着她的网,让她不至于除了金光巷无处可去。

自从卫嘉入狱,陈教授意外身故,好些个年头,陈樨自己尚且跌跌撞撞,一身裂痕,再无底气悬于半空,强悍地发光发热。她照不透卫嘉的暗隙,若向他坠去,他会接住她吗?她害怕等待她的只是虚无。

当得知妈妈病重需要赶往医院的那刻,除了惊慌悲痛,她竟然为了不必再陪着卫嘉煎熬而松了口气。如此卑劣!她的爱将她逼得无地自容。

吴思程正在跟医生朋友打电话,宋明明艰难地转头看向陈樨。

“卫嘉不要你了?”

“要走也是我先走的。”

宋明明微不可察地笑笑:“以前你总问我,为什么非得和你爸分开?你爸是个好人,聪明、正直、有担当。他性子太冷,不屑于表达,总在纠正我、引导我,跟我探讨对与错。我要的仅仅是一个理解我、接受我、听我说话的人。如果我病成现在这副鬼样,你爸还活着,他一定会不遗余力陪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可是当我还好端端地在他身边时,每一天都感到窒息。你可以想象当年有多少追我的人,是我主动向他示爱,事业黄金期嫁给他。人没错,感情也没错,时间错了!”

“诚实点告诉我,你后悔过离开吗?”

“经常。但我照样活得好好的,人生不就是这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