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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王府接到上京旨意的第十天,各处都在紧张地整理行装,包括小王爷所在的西路西三所里。

小王爷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柳眉身上的伤没那么快痊愈,但这样的大事她不能不出面掌管。

“小主子还没有见过皇上呢,这次回去,皇上见了您,一准高兴喜欢。”柳眉被小丫头扶着,在院里一边缓慢转悠,检查各色包袱,一边笑着向跟在旁边的小王爷道。

小王爷好奇道:“皇上什么模样?和父王像吗?”

柳眉并没有见过皇上,但不假思索地点头:“肯定像。”

小王爷有点发蔫:“那岂不是也很威严。”

“那是对别人,您是皇上的亲孙子,皇上怎么舍得对您严厉?”柳眉笑着哄道,“皇上一准和和气气的。”

“我还是父王的亲儿子呢,父王不一样整天对我板着脸。”

“那不一样,王爷是严父,多加管教,也是盼着小主子好。”

“我哪里不好了。”小王爷嘀咕,“我看父王都被新夫人迷惑了,要不是我生病,父王还不会让你回来呢。”

“……”柳眉表情扭曲了一下,在小王爷仰头看向她之前,恢复过来,“没关系,王爷英明神武,不会被迷惑太久的。而且,王爷还是心疼您,才依了您。”

“那倒也是。”小王爷快活了一点,“对了,还有彭嬷嬷,你说我能再去求一求父王,把彭嬷嬷放出来吗?你说她是母亲身边最贴心的人了,母亲在时最信任她,去哪里都带着,她要是回来,给我讲一讲母亲的事就好了。”

柳眉可不想,彭氏要是真回来,资历远胜过她,又有乳母情分,到时她要站哪儿去。

就连忙劝道:“小主子,您别再去触怒王爷了,实在惦记,好歹过一阵子,等咱们从京里回来,王爷消了气再说。”

那时候彭氏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呢,她告病走了六七年,还被抓了回来,犯的事肯定不小,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拿彭氏出来做筏子给新夫人上眼药。

小王爷想想父亲的脸色也犯怵,点头:“好吧——”

“小主子。”

一个身着朴素赭衣,梳着整齐发髻,鬓边插着一支简单铜钗的妇人走进了院子,她年约三十五六岁,面容有点粗糙,但五官留有昔日清秀痕迹,腰板直直的,双手交握在衣襟前面,有着与外表不相符的优美仪态。

小王爷愣愣地,没来得及责问守门的人怎么将陌生人放进来时,妇人向着他跪下了,眼眶中浸满了泪,声音颤抖:“小主子,奴婢终于又见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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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同一时间,沂王踏进了弗瑕院。

善时今日做了补气血的枣泥山药糕,用模子压成梅花状,清香雪白,精致可爱,配上茶香清嫩,回味甘甜的一壶龙井,摆到桌上,单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兰宜暂时没用,而是坐在桌旁,用纸笔记录着一些字句。

“山药洗干净,先上锅蒸半个时辰,之后去皮,晾一晾捣成泥,加猪油、糖——”

兰宜奋笔疾书。

这是她才想出来的主意,善时每日做与她的糕点小食几乎不会重样,她吃到如今,渐渐觉得可惜,这样好的手艺,只用来供养她,善时说是本分,她觉得,可以做一点别的什么。

即使只是单纯地记录下来,也留下一些痕迹。

如果哪天她离开了沂王府,也可以学着自己做了,甚至更进一步地借此谋生,她会做饭,可不会做糕点——

旁边有人的阴影俯过来,兰宜以为是翠翠或者别的侍女,头也不抬地道:“你想吃可以先吃。”

那身影却没有走开,反而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抽走了她正写的纸。

兰宜才抬头,那张纸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纸后是沂王辨不出情绪的眼神。

竟是他抽走看了两眼,什么话也没说,又丢还给了她。

“……”

兰宜惊了一下,才见侍女们早已退让到了一边,大概是沂王阻止了通传,以至于她毫无所觉。

她起身行礼。

心里有一点疑惑,不知沂王这次为何而来;也有一点心虚,因为善时的手艺是跟她母亲葛婶子学的,葛婶子又是半自学半从上一辈的厨娘们那里来的,她们都是王府家奴,认真来说,方子都归属于王府。

她将来带走,不知道算不算窃。

面上不露声色:“王爷过来,有什么事吗?”

沂王坐了下来,不语。

他无事,只是片刻闲暇,不知不觉便走了过来。

“都出去。”他忽然道。

侍女们应声而退。

兰宜以为他有正事,便站着等候,谁知人都出去了,帘子放下来,沂王向后靠在椅背上,半闭了眼道:“本王头疼,你过来按一下。”

兰宜不可思议地呆了片刻,转身道:“我去叫见素。”

“站住。”沂王睁眼,眼神锐利。

兰宜不惧,冷然回望。

沂王与她对视片刻,伸手,到桌对面拎起几张她才记下的字纸,悬在半空问她:“你记这些做什么?”

兰宜很想答不做什么,但她意识到之前没防备时的一点心虚已落入他眼中,才有此问,这时再要矢口否认,不合她的性子,她便说不出来。

沂王放下字纸,第二遍道:“过来。”

这声里,兰宜终于听出他隐藏的烦闷,再打量一下他的脸色,比平常似乎更为紧绷。

他好像是真的头疼。

兰宜慢慢走了回去,到他身后,迟疑着抬手,将碰触到他额边之时,提醒:“王爷头疼,应该找孟医正。”

她又不是大夫,按一按管什么用。

沂王只回了她两个字:“啰嗦。”

兰宜气闷地往他额头两边按下去。

她并没学过什么解乏止疼的法子,只是胡乱按压,沂王由她施为,倒是一直没提出过异议,也不喊停。

他眼睛闭着,眉心渐渐松开,大约半炷香工夫过去,他连呼吸也变得悠长了。

兰宜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她这时觉得手酸起来,不想按了,侧身低头看去。

手指下的面庞俊美非常,眉目仿佛雕刻出来,他的气势逼人,这份俊美也逼人,好像撞到眼里来。

兰宜微怔了一下,她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沂王——仰天观那次混乱的情况不能算。

善时说府里动心的丫头多,还真不奇怪。

兰宜缩了下手,她又醒觉了,那种危险的拉扯。

院里能服侍的侍女那么多,沂王偏要命令不会的她,根本没理由能说服自己这是正常,她也不愿意掩耳盗铃。

沂王眼睫一动,睁了开来:“怎么停了。”

他没睡着。且很挑剔。

兰宜找借口:“我累了,王爷还是头疼的话,我找见素或是孟医正来。”

沂王眉心出现一道浅浅的皱褶:“提笔写字不累,本王稍微使唤一下就累了,你不想做这个,那是想做点别的?”

“……”兰宜被他话语里的攻击性惊得呆住了。

沂王缓缓坐直。

他动作幅度不大,但腰身线条劲瘦修长,像蓄势待发的某种猛兽,显出力道与威胁。

兰宜平息了一下心情。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头疼,而是不知从哪儿攒了一腔火气,没事找事,发到她这儿来了。

兰宜晃了一下手腕,重新在他头上随意找了个位置按下去,口里淡淡地道:“王爷确定是头疼吗?不是肝?”

沂王倚回椅中,半阖眼帘:“怎么,你会治?本王允你一试。”

察觉到微凉手指力道的加重,他薄唇微翘了一瞬,又恢复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