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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医院成了他们半个家,所有人都在为了方老板的病情奔波不断,手术前夕,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怕跟扁桃体发炎一样碰到庸医耽误治疗,方奶奶还到处找人打听,方岳舅舅认识的人最多,他打听来说附属二院的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医术很好,方奶奶同时还问了老家的一个女孩儿,对方叫晴晴,大学毕业后就在荷川做医药代表,因为赚钱多,以前还被村里人质疑她的钱来路不正。

晴晴很有心,特意来看望了方老板,让方奶奶安心,说整个荷川市,她最信任附属二院,她的评判标准简单粗暴,“只有附属二院从不搭理我们这些医药代表!”

这里医风清正,医生眼中只有病人,方奶奶摸了摸她口袋里的厚红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了。

陈兮和方岳一边听着晴晴和方奶奶聊天,一边照顾方老板吃饭,方老板最近又瘦了不少,因为饮食要求清淡,他吃得没滋没味,实在没胃口。

右手还没法动,他只能用左手拿勺吃饭,勺子总是不太方便,陈兮和方岳就时不时夹菜,放到方老板的勺子上。

方老板还能开玩笑:“那话,怎么说来着,技多,不压身,早知道,我也,练左手,兮兮,来一个。”

陈兮闻言,立刻抢走方岳手上的筷子,方岳手停在半空,看着陈兮左右手各拿一双筷,同时夹菜,放上方老板的勺子,气定神闲说:“雕虫小技。”

方老板看得乐呵呵的。

饭后两人收拾餐具,拎着热水壶去医院的水房接水,水房里的水还没有开,他们把水壶放下,坐到了外面的连排椅子上。

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这里每天进进出出,人满为患,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谈笑风生,有人阴郁寡言。陈兮茫然看着,半晌后她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像你姑姑说的那样学医呢?”

方大姑之前就说,现在社会上处处讲关系,独立走上社会后他们就能知道,医生、老师、律师以及警察的关系有多重要,陈兮对此不以为意,可是现在她看到方奶奶到处找人打听医院和医生,她动摇了。

陈兮这段时间瘦了一些,忙学业的同时又要兼顾医院,她放弃了兼职,可是精力还是不够用,脸明显小了一圈。

方岳知道她做事一向坚定专注,去哪都不慌,设定了目标就一往无前,可是她最近慌了,目标也摇摇欲坠。

她的坚定和专注,在遇到她的弱点时就会动摇破碎。

“想什么呢,”方岳说,“万一以后家里有小偷上门,你是不是又该改念警校?”

陈兮愣了愣。

“错误才需要改正,如果你认为自己犯了错,那你就悬崖勒马改了吧,要是没错,学医还是学法,就没什么应不应该的。”顿了顿,方岳看着她,“你总说未来不能确定,有时候我们确实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你的未来不一定会有谁,但一定会有你自己,你应该先对自己负责。所以——”

方岳温柔且坚定地说:“别质疑自己的选择,这是对你自己的否定,但你是陈兮,你不该被否定。”

陈兮莫名其妙,不合时宜地怦然心动,她怔怔看着方岳,然后喃喃地“啊”了一声,低垂下头,掩饰着如擂鼓的心跳和模糊泛红的湿润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撑着椅子的手动了动,手指探向边上,指尖搭着椅子上的另一只大手。

方岳后背靠着椅子,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眼睛随意地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过道,手指抬了下,勾住陈兮的,两人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彼此的指温。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两人同时一顿,松开手,方岳拿出手机一看,“是方茉。”

方茉没告诉任何人,她自作主张从学校飞了回来,此刻她人就在附属二院的门口,打电话问方岳病房位置,没几分钟,她就风风火火地出现了。

方妈一见到她,差点破口大骂,之前千叮万嘱,让方茉管好自己的学习,家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她爸,不用她千里迢迢回来,她也帮不上忙。

谁知道方茉根本没听劝。

她一进病房就泪眼汪汪地喊:“我爸要手术了我怎么能不回来!”看见方老板后,方茉更是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爸爸”,都念大二了,也会自己挣钱了,这一刻她却像个迷路的小孩,惊慌失措,哭声惊天动地。

方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没忍住跟着一块儿哭了,方老板乐观了这么多日子,被她们这样一哭,突然心酸不已,眼睛一红,眼泪从眼角滑落,口齿不清地安慰她们。

氛围凄凉,陈兮咬着嘴唇,这段时间积蓄的情绪全都涌进了眼睛,断线珍珠似地一颗颗发泄了出来。

方岳格格不入,石像似的沉默半晌,然后抽纸巾,一张一张递出去,隔壁几间病房的人陆陆续续探头探脑,互相打听问:“那人不行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没看见医生护士啊。”

“哎,我见不了这个。”

都以为这间房的脑梗病人不行了。

方奶奶出去了一会儿,刚回来就听见几人的议论,她着急忙慌地跑回病房,一看里头哭成一片,大儿子全须全尾,就是冒了一个鼻涕泡,方奶奶狂风怒号:“嚎什么嚎,都给我闭嘴——”

众人:“……”

凄凉的氛围一时半会儿收不住,像看了一部悲剧结尾的电影,第二天还会沉浸在凄风苦雨中。第二天方老板需要术前禁食,有饭吃的时候他嫌清淡,没饭吃的时候他饿得虚浮,他气若游丝地跟老婆交代:“婚介所,多招个人,别累到自己。”

“好,好。”

“我给你,买了密码锁。”

“什么密码锁?”

“你住的,地方,”方老板说,“你老忘记,钥匙,所以我给你,买了密码锁。”

“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天,淘宝下单的,你没收了,我的手机,我也不知道,发货了没有。”

“你前天偷玩手机了?!好好,我待会儿就看看。”

“还有我的银行卡密码,你知道。”

“知道知道,你生日。”

“不是,改了,”方老板伤感地说,“早就改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方妈“哇——”一声,终于没忍住,椎心泣血说:“方冠军,只要你平安出院,我们就去复婚!”

众人原本还觉得病房里惨绿愁红,连方奶奶都差点扛不住要跟着落泪了,乍闻到方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方奶奶像草原上惫懒趴地的母狮,突然瞪大双目,四肢立起,矫健肌肉蓄势待发,厉声问:“什么复婚?!”

方茉不敢置信:“你跟我爸离婚了?!”

陈兮目瞪口呆,方岳惊诧看向方老板。

说漏嘴的方妈慌乱地和方老板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离婚了,就在那年方茉离家出走前,方妈心灰意冷,执意要离婚,方老板拗不过,被迫跟老婆去了民政局,后来方茉闹了一出离家出走,他们知道这事必须得瞒着,否则方茉肯定要死要活。

“而且你们那个时候还小,都在上学,我们也怕影响你们学习。”方妈老实交代。

但离婚后的前夫妻俩渐渐擦出了真火花,方老板当初口口声声说方妈因为享受恋爱所以才不回家,这算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俩在法律上已经属于单身,方老板每次让她回家住,方妈就拿乔:“我们现在没名没分,我又不是你老婆,回去住什么住!”

摆脱了妻子的身份,方妈专注事业,婚介所和茶馆办得有声有色,方老板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最开始他做方妈的追求者,后来做方妈的男朋友,现在他是方妈的同居男友,求婚数次,次次失败。

没想到塞翁失马,因祸得福,方老板进手术室前,不断确认:“回去就复婚?”

方妈:“是是是,回去就复婚!”

方老板精神奕奕,目光炯炯,感觉他下一刻就能从轮椅上蹦起来,穿上他冬天的浮夸皮草跳探戈。

凄凉的气氛被初夏的风一吹而散,陈兮和方茉几人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夫妻俩,原本的忐忑不安都变得滑不留手了。

手术室外,近亲全员到齐,方大姑和方奶奶相邻而坐,时不时地念一会儿经文,方小叔也没再嚷嚷方老板那张脸,毕竟方老板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现在他十分的姿色已经削弱到了七分,方小叔没法再去嫉妒。

方岳舅妈抱着孩子坐那儿,安慰着紧张掉眼泪的方妈,方岳舅舅律所忙碌,一连接了三通电话。

陈兮和方岳拿着护士给的单子,去医院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方老板术后要在ICU观察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如果情况没有异常,他才能转去普通病房,单子上的那些物品是要在ICU里用的。

买完东西回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方老板手术终于完成,他人事不知地躺在转运床上,被医院护工推进了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