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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接手所谓的自卫军,看到宣州城内的情况后,贾长明只有满心的不忿和愤怒。

陈天恩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现在就指望他们能拖一日是一日,至于宣州失守没关系,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高昌人不可能一直守在京城外,等来年冰雪融化,他们总要回草原。

贾长明打量了一下陈天恩的神情,又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大将军,如今你我都成了弃子,若是能守住宣州还好,要是守不住……哪怕我等身死,恐也要背个作战不力的骂名,遗臭万年,还有累及家族亲眷。”

对于朝廷来说,将领战死就完了吗?没有,这么大的损失总要人背锅吧。

而军中将领,吃败仗那就原罪,甭管什么原因。

陈天恩深深地瞥了一眼贾长明:“你刚来就这么多心思,小心岑军砍了你。他可是对朝廷忠心耿耿。”

宣州要地,作为京城的门户,驻守在这里的将领必然是朝廷和皇帝信赖的人。

贾长明当即就明白了,自己这位老上司也很不满,也想挣出一条活路来,只是有所顾虑。

他压低声音问:“朝廷如此待我等,他心里就没半点怨言?大将军,能够争取此人?”

陈天恩轻嗤一声:“别想了,不可能,你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贾长明急了,时间紧迫,他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将军,要是咱们解决了他呢?”

“你疯了!”陈天恩惊讶地看着他。

贾长明冷笑一声,看着陈天恩:“当初大将军带我等奋起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这些年倒越来越胆小了。大将军如今朝廷式微,每况愈下,即便高昌人拿不下京城,这京师也迟早会落入庆川军手中。”

“我出京之时听说,陈云州已带兵拿下了田州,灭了龚鑫,生擒葛镇江等人,如今已称霸南方。现在楚弢率兵北上,没人阻拦,他北上之势已不可挡。”

“大将军,我们可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林钦怀这些人都回来了,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我们,一旦朝廷沦陷,那也是我们的死期。”

“你我,不是憋屈地死在这宣州,就是死在陈云州的手上,终归逃不了一死。但我不甘心,我等从微末走到今日,我还不想死,大将军,您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谁会想死,谁会愿意去死呢?

陈天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有何打算?”

贾长明眼底闪过一抹讥嘲,转瞬即逝。陈天恩当这大将军当久了,也染上了政客的毛病,喜欢明知故问,明明他已经想到了也心动了,非得让自己说出来,非的让自己提出来,这样好似就能显得他陈天恩多无辜一样。

但现在他手里没什么筹码,还要依靠陈天恩,所以贾长明热切地说:“大将军,如今你我想要博一条生路,唯有投靠高昌人,不然等待你我的,只有一个死字。”

陈天恩双手握住茶杯,没有第一时间给贾长明答案,而是说:“你容我想想。”

虚伪!

贾长明心底有些不屑,但嘴上却说:“大将军,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在路上已派了亲信与高昌人交涉,咱们杀了岑军做投名状,引高昌人入城,然后再带高昌人杀入京城。若高昌人能坐稳京师,剿灭了陈云州,自是最好,以后你我都可安枕无忧。”

“即便高昌人不敌,退回西北,我等也可在京城捞一笔,带着家眷去西北,陈云州即便拿下了大燕江南,也奈何你我不得!”

这是他在京城时就想好的。

他要投奔高昌人,但他现在手里没兵没钱,就他和几个亲信投奔过去,高昌人能把他当盘菜才怪了。所以他要立功,而且这样自己的父母妻儿也会安然无恙。

陈天恩有些意外,掀起眼皮看了贾长明一眼,这家伙够狠够毒,两年不见,手段比以前更狠辣了。

见陈天恩还是不说话,贾长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将军,末将一直追随你,忠心耿耿,也是信赖大将军才说这些肺腑之言。大将军若是还想继续为大燕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那将末将拿下禀了朝廷,这样,即便宣州失守,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怪罪大将军的,应该也不会为难您的家眷。”

陈天恩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长明,你我生死之交,怎能说这种话?难道我陈天恩在你心目中就是出卖自家兄弟之辈?你这提议我答应了,至于时间,我来定,跟高昌人联系那边你来,当心一点,别被岑军发现了,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贾长明大喜:“大将军,末将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随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动手时间,还有策略。他们打算带着西北军的残部,然后再混入一批高昌人,假装逃兵回到京城,然后里应外合打开京城大门,迎高昌人入京。

但这样就绝不能让宣州城内任何人逃出去,提前通知朝廷,暴露他们的计划。

若是平时,这个计划很难,毕竟宣州城内有数万百姓和驻军,附近也有些村落甚至商旅,但现在大雪封天,百姓足不出户,城内的百姓和驻军也逃不出去。

他们只需让高昌人的骑兵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就是,这样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会被高昌人清除掉。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贾长明就悄悄派了人出去,通知了高昌人。

陈天恩也是个狠角色,一下了决定,他就准备当天晚上就动手。

一是担心迟则生变,二是担心到时候楚弢大军回来了,他们攻入京城的计划失败。这样,他和贾长明的家人全部都得死,而且两人也没法在京城捞一笔,奠定自己在高昌人这边的地位。

所以他当天傍晚就以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为由,邀请岑军和军中其他将领一同赴宴。

在这节骨眼上,岑军没什么心情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但陈天恩已经邀请了他,他也不好太过不给二人面子。其他将领地位都比陈天恩和岑军低,更不好拒绝。

所以军中凡是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除掉几个当值实在走不开的,其他人全部都来了。

陈天恩命人备了两桌酒席,然后邀请岑军坐下,笑道:“贾统领不远几百里来援,只是如今城内物资匮乏,略备了薄酒给贾统领接风,希望贾统领别嫌弃。”

说完他敬了贾长明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敬贾长明的酒。

贾长明也举杯挨个敬酒,第一个敬的便是岑军:“岑将军,听闻将军威名,在下佩服不已,我敬将军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带不来精兵也不是贾长明的错。

岑军虽然心情不好,倒是也没给贾长明甩脸子,他一口喝完了酒:“贾统领来了便是自己人,明日我……”

话说到一半,岑军忽地感觉心头一痛,嘴角猛地溢出一股鲜血,那血色发黑,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滴落到桌上,看起来非常渗人。

“岑将军……”岑军的部下连忙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

但就在这时,又有三人相继吐血。

这时候就是傻瓜也明白过来了。

岑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你……你……为什么?”

他们可是在共同战斗了半个月,同生共死的袍泽。

陈天恩叹了口气:“岑将军,朝廷已经放弃我们了,但将军一定会死战到底,我陈某只是个俗人,还做不到视死如归,岑将军,抱歉了。”

岑军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恨恨地盯着他:“叛徒,叛徒……”

他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刀,想手刃了这个投敌叛国的家伙,但他的手却没什么力气,根本拔不出刀。

陈天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岑军:“何必呢?你替龙椅上那位那么卖命,他可没将你当回事,明明有兵却不支援宣州,就看着我们等死。”

岑军手还死死握住刀柄,眼神犀利地盯着陈天恩,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又来了!

陈天恩是真的不懂,岑军一个,还有以前的陈竞也一样,明明朝廷也没对他们多好。龙椅上那位多疑,贪生怕死,还惧怕功臣,可这些人还是一个个要替他卖命,哪怕是被背弃了,仍旧不改初心。

“罪,罪人……”岑军终究没有拔出他的刀就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带来的几名将领也全都遭了毒手,一个个相继倒下。

陈天恩看着死了都瞪大着不甘、愤怒眼睛盯着他的岑军,嗤笑了一声,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他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只有这些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还看不透。

岑军和其心腹一死,陈天恩就成了宣州城中最高将领。

当天夜里,他下令,让西北军对原宣州军发起了一场清洗。

半个多月的共同作战,让西北军很清楚宣州驻军中哪些都是岑军的死忠,哪些会死扛到底。

他们利用宣州驻军的信任,在深夜动手。

这一晚,宣州城内血流成河,一万余名宣州驻军几乎被屠戮殆尽。第二日清晨,一队朝廷军打扮的高昌人轻轻松松入了宣州城。

陈天恩和贾长明向其说明了计划,然后将宣州驻军库房中还保存着的一万多件衣服全部给了高昌人。

当天下午,一支三万人左右的败军狼狈地往东逃跑,他们身上染满了血,脸被不知是泥还是炭灰给糊得黑乎乎的,只有两只眼睛还亮晶晶的。

这三万多人一路溃逃往东,直奔京城而去,途径数县。

很快,朝廷就接到了消息,宣州城失守,宣州驻军将领岑军牺牲,陈天恩率西北军和宣州驻军残部逃亡京城。

从否定派禁军前往宣州支援时,朝中不少人其实都猜到了宣州会失守,但大家没想到宣州城竟会陷落得这么快,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现在楚家军还没回京,单凭京城的禁军能守住京城吗?

其实高昌人只有十来万兵力,人数没有禁军多,但朝廷还是忍不住担心,无他,高昌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