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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雪水融化, 从牢房上方破碎的瓦片中往下滴落,冰寒刺骨,冻得人打哆嗦。

嘉衡帝躺在粗糙的草堆上, 感觉浑身像是被火烤一样, 脑袋都被烧得迷糊了,忽地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入了他的嘴里,又苦又涩, 顺着口腔蔓延到喉管,然后钻入全身, 紧接着一床带着臭味的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中, 他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嘉衡帝艰难地睁开眼皮, 看着身披黑甲,目光森冷的朱宜年。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杀……杀了朕……”

嘉衡帝素来怕死,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每日早晚都让太医诊脉, 参茶、参汤不断,寝宫里更是寒暑不侵,就是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他后悔了。

被俘的这几天, 朱宜年每日都折腾他, 折腾完了又给他看大夫,包扎伤口, 灌药, 始终让他吊着一口气。

嘉衡帝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一刻, 他宁愿痛快地死去,也好过这样被践踏, 身体、自尊都在不停地承受痛苦,反反复复,永不休止似的。

这样的痛苦比曾经最让他害怕的死亡更恐怖。

朱宜年冷眸似霜,眼神痛快地看着躺在草堆中艰难挣扎的嘉衡帝,笑了:“想死?没那么容易,这只是开始。一会儿在他脚边、腹部、耳朵两侧放一些残羹冷炙。”

天寒地冻,人类缺衣少食,动物也是,天牢中饥肠辘辘的老鼠嗅到食物的味道,必然会闻风而动。

嘉衡帝一想到那肮脏、下贱的老鼠舔舐甚至是啃他的脚、肚子、耳朵这样脆弱的地方,便觉浑身发寒,他哀求地看着朱宜年:“放……放过朕,杀了朕,求求你……”

朱宜年眼底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好好享受老鼠盛宴吧!”

说罢,他在嘉衡帝崩溃的眼神中退出了牢房。

朱宜年身边的亲卫看着嘉衡帝又昏了过去,低声说:“将军,要是把他折腾死了怎么办?右贤王说燕皇还有大用,只要他在,朝廷大军都会有所忌讳,不敢妄动。”

中原王朝讲究忠君,嘉衡帝一日不死,那就一天还是大燕的君主。

若有人想要扶其他皇室子弟上位,都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那些臣子也会担心,万一嘉衡帝被放出来又或是死里逃生了怎么办?

而且王石原和楚弢双方,对嘉衡帝的忠心也不同,留着嘉衡帝还可以防止两人合谋。

否则,一旦嘉衡帝死了,那楚弢也只能跟着王石原一起,扶立新帝。

总之,嘉衡帝现在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朱宜年轻轻一笑,目光落到旁边牢房中躲着他的戈箫身上,满不在乎地说:“明日给戈箫换上龙袍,将他的头发散下来挂到城墙上,几百米远,谁能分得清墙头上到底挂的是谁?”

亲卫愣了一瞬,然后也放松了:“将军英明!”

戈箫听到这话,几近崩溃,这么冷的天,挂在城墙上几个时辰,那不得要去掉他半条老命,可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求朱宜年没用,所以什么都没说。

倒是旁边的虞文渊看着朱宜年这副样子,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朱宜年,你父当年也是忠君卫国之臣,高昌人杀我大燕子民无数,无恶不作,你如今竟帮这帮异族残害同胞,你就不怕无颜去见你父亲吗?”

朱宜年停下脚步,讥诮地看着虞文渊:“你这副大义凛然,自私虚伪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你也知我父乃忠君卫国之人,我父被那昏君下狱时,你在哪里?你非但没帮我朱家说一句话,还在我好友被那昏君申斥贬谪时落井下石。”

“虞文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你,你自己跳起来,那就别怨我。来人,将他的头发都剃了,明日挂在城墙上,隔半个时辰往他身上泼一桶水!”

这么冷的天泼水,挂城楼上吹风,那滋味太酸爽了。

附近几个牢房中被关押的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吭声。

虞文渊也没想到朱宜年这么狠,愤怒地骂道:“朱宜年,你个乱臣贼子,你个叛徒,你残害同胞,不得好死……”

朱宜年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出了牢房。

亲卫有些不忿:“将军,让小的去教训教训那虞文渊,沦为了阶下囚还没认清他的身份,真当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呢。”

朱宜年轻轻摇头:“不用,不过是群不中用的老头子的无能咆哮罢了。”

亲卫连忙说道:“将军英明。”

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一会儿让狱卒好好招待招待这不识趣的虞文渊。

一出牢房,朱宜年就看到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朱将军,右贤王有诏!”

朱宜年点头,上马,去了右贤王的临时驻地。

右贤王占据了城西一座王爷的府邸。

朱宜年到时,府邸中已有高昌人数位将军,还有陈天恩和贾长明,几乎都到了。

他拱了拱手:“末将参见统帅。”

右贤王是个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蓄着浓浓的胡须,头发微卷,面容威严。

他抬了抬手:“朱将军请坐。今日召诸位前来,是商议对策,如今我高昌人已拿下大燕大半都城,俘获无数金银财宝美人,现楚弢回防,王石原还在城东与我军作战,接下来是留是撤,本王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本来高昌人只是打算东进抢劫一些粮食、金银珠宝和女人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谁知道大燕王朝的守军如此不堪一击,短短两个月,他们就拿下了井州、长州、宣州,甚至直接攻进了大燕京城。

也正是因为大燕兵力的孱弱,一步步助长了高昌人的野心。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和富足,他们都不想走了。

大将玛哈尔拱手说:“统帅,大燕京城能容纳百万人,可将我部老弱妇孺冬日迁入京中过冬,春日再西去放牧,如此一来,可少受苦寒之祸。”

北地的风雪又猛又大,而且时间漫长,太难熬了,还是大燕人会享福,富贵人家冬日炭就没断过,平民百姓也会有做炕或是烧炭柴取暖的。

而且京城吃的东西也多,玩的东西也多。

陈天恩和贾长明对视一眼,也连忙说道:“玛哈尔将军说得对,统帅,京师繁华,每年创数百万贯钱之利,拿下京师,以后王帐所需柴米盐茶、铁器、丝品、瓷器等一应俱全。如今我军已拿下大半京师,岂能将之拱手让给敌人?”

他们虽然已经投奔了高昌人,但也不想跟着这群蛮夷回苦寒的西北过苦日子。

右贤王点了点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朱宜年:“朱将军,你怎么看?”

陈天恩和贾长明见他特意询问朱宜年的意见,立即意识到朱宜年在这位右贤王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朱宜年抬起头,正色道:“统帅,若打算长居京城,甚至往南继续推进,那就得约束部下,不可再随意抢劫杀人。京城有百万之众,近几日我军已立威,京城闻我军色变,是该怀柔了,如此方可长久,否则各地商贾也不敢来京师,城虽大,也不过是一座没有产出的死城、空城!”

京城的繁华离不开外地的商贾,离不开全天下的供养,一味的杀戮,高压,只能让百姓恐惧、逃离。没有人,即便占据京城又怎样?这不过是无水之源。

右贤王若有所思:“你说得很有道理,容本王考虑考虑。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还有一事相商,探子发现,除了楚弢带军回京,驻扎在景门县,庆川军也跟着来了,目前驻扎在景门县以南的池州。”

“楚弢派了人池州,应是打算游说庆川军一同对付我们。如果庆川军、楚弢和王石原三方联合,我们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统帅,末将请命,由末将带一万精锐前去池州,袭击庆川军!”朱宜年蹭地站了起来,语气坚决。

陈天恩和贾长明都有些诧异,池州距京城有百来里,这距离可不近,现在虽没下雪了,可地上的雪还没融化,这时候远途奔袭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风险也极大。

这个朱宜年是疯了不成?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右贤王抬手示意朱宜年坐下:“朱将军莫急,这个仇咱们迟早得报,但不必急于这一时。庆川军在池州有数万人,你带一万人去偷袭,恐占不了什么便宜。”

朱宜年抿了抿唇,很不甘:“统帅,州弟乃是因我才被贬。他性情纯良耿直,才华横溢,最后却被陈云州那厮给杀了,此仇不报,我朱宜年枉为人!”

他之所以背弃了良心,不惜背负千古骂名投奔高昌人,为的就是报仇,报双亲之仇,报全家被灭之仇,也要报好友被杀之仇。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州弟。

州弟若非为了他家,在朝堂上跟那昏君据理力争,也不会被贬丧命。

本来州弟是几十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前途无量,可就是因为他,一切都没了。

若是不报这个仇,他死后如何能去地下见故人?

右贤王欣赏地看着朱宜年:“朱将军重情重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实令人佩服。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会为你报仇,就一定会做到,此事不急,咱们先等等,将京城彻底拿下,再对付陈云州亦不迟!”

朱宜年沉默片刻,闷闷地说:“末将谨遵上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答应非常勉强。

右贤王知道朱宜年的性子,也没再多说,继续道:“如今我们要防他们三方汇合,诸位有什么好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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