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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尝尝,光禄寺今日的膳食好像与往日不太一样呢。”

京城有四大名实相违的不靠谱,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尤其光禄寺,出了名的难吃。

钟宴笙不太报希望,眼一闭,想着能填饱肚子不饿死就行,尝了一口,动作顿了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今日送来的早膳很合他胃口,与以往的全然不同。

很像……很像他在王府吃过的。

钟宴笙陡然想起,他前几日跟萧弄抱怨了宫里的饭菜难吃,萧弄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再忍几日就好了。

他还以为萧弄的意思是再挨一段时日,把老皇帝弄死了,接他回王府吃好吃的。

原来萧弄是默不作声地安排了人,进光禄寺给他弄吃的吗?

钟宴笙心底暖暖的,难得多吃了点,回宫后用了头一顿饱饭,吃完心情颇好,捧着腮坐在窗前,观察着养心殿的进一步情况。

老皇帝一日连诏了三次太医,灌了四五碗苦药,才勉强将咳喘之疾压下去。

咳喘的老毛病是压住了,乌香丸的瘾却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老皇帝的状况不好反坏,萎靡而乏力,精神时常恍惚。

听说了老皇帝的状况,德王安王景王便时时进宫,做病床前的孝子。

钟宴笙也跟着穿着康文太子喜欢的素色,跑去养心殿凑热闹瞎晃悠。

不知是不是长期食用乌香丸,老皇帝有些畏光,哪怕是白日,屋里的窗帘也是挑下大半的,寝殿里昏昏暗暗的,钟宴笙的脸庞又格外雪白,无声出现时,就像一抹阴魂不散的幽魂。

老皇帝瞳孔骤缩,发着寒战,满头大汗,脑子里高度紧绷,在看清钟宴笙的脸那一瞬,情绪异常的暴怒起来:“滚出去!”

这是老皇帝第一次褪下伪善的面孔,对钟宴笙爆发出情绪。

服食乌香丸久了,若是发了瘾,便会是这般,易怒发抖寒战……全对上了。

看来老皇帝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钟宴笙心里大喜,面上惶惶,很委屈似的又退了出去。

同样大喜的还有德王,前几日老皇帝让他给钟宴笙挑个温善知礼的世家女,他简直快气疯了,现在见钟宴笙被呵斥离开,觉得钟宴笙八成已经失了宠,心里喜滋滋的:“父皇,儿臣又为您寻了新的药方,明日就给您送来,对了,世子的亲事……”

见他这么没脑子,裴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连惯来低调沉默的安王也诧异地偏了下头。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皇帝就黑着脸,将田喜递过来滚烫的药茶往德王脸上一泼:“滚!”

裴泓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老皇帝冷冷看向他:“你也滚。”

钟宴笙还没走出养心殿呢,就看到德王满头满脸湿漉漉的,阴沉着脸从屋里跨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满身风流摇着扇子的裴泓。

低声下气地讨好了老皇帝这许多日,就没得过个好脸,还当着两个看不起的兄弟,以及田喜那个死太监的面被泼了一脸滚热的热茶,德王只觉大失面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难得没停留下脚步挑衅钟宴笙,一甩袖走了。

钟宴笙好奇问:“发生什么了?”

裴泓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作死,我跟着笑了一下,就被一起赶出来了。”

钟宴笙心想那你也挺作死的,不过他对上次绊倒裴泓还有点点内疚,因此没有把话说出来,又瞅了两眼寝房的方向:“陛下的状况如何?”

他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呢,就被赶出来了,老东西犯病的时候还挺敏感的。

裴泓左右看看,当着一群盯着他们的侍卫的面,低下头来,凑近钟宴笙小声说:“我觉着他半只脚快跨进棺材里了。”

钟宴笙:“……”

景王殿下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比他还敢说。

不过看起来老皇帝的情况的确很不好,把他、德王和景王都赶出来了,指不定是要跟安王说什么呢。

这老东西的确很重视安王的样子。

钟宴笙持续观察情况,第二日又换了身更雪白的衣衫,溜溜达达往养心殿去。

没想到居然碰到了来献药的德王。

德王脾气易燥易怒的,这样的人,都十分好面子,昨日才被老皇帝呵斥泼茶叫滚,今日居然还能拉得下脸又进宫来……

钟宴笙感觉稀奇极了,除了是那个神秘的幕僚指使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德王看见钟宴笙,也是一顿,随即朝着他露出个森然的冷笑:“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换以前钟宴笙可能会有点怯怯,但现在他只感到莫名其妙:“喔。”

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略过了德王,先一步跨进了殿门。

德王气得脸瞬间黑了一半,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咽不下去。

今日老皇帝的状况更差了,但距离上一次服用乌香丸,才过了短短两日,无论是老皇帝还是田喜,都不敢冒险用。

他的神思愈发恍惚了,钟宴笙一身雪白的一进门,举手投足与印象里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的完全重合。

不出所料,钟宴笙刚跨进门,又被轰了出去。

钟宴笙很满意地回了明晖殿。

第三日,钟宴笙又积极地爬起来,去养心殿看望老皇帝。

比读书时还积极,他读书都不会起这么早。

养心殿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太医又开了许多方子,老皇帝正准备服药。

这些日子德王四处寻名医,找来一堆方子献上来,老皇帝都没怎么搭理过。

德王被拒绝了许多次,还是孜孜不倦地带着自己的药方和药送来,哀哀切切的:“父皇,您如此状况,儿臣实在忧心,宫里太医固步自封,这药儿臣已经先试过了,您不妨试试儿臣请来的神医开的药罢。”

被当着面的骂医术不精,几个太医候在旁边,敢怒不敢言。

钟宴笙跨进来时,老皇帝已经没力气抬头了,咳喘、疼痛以及对乌香丸的瘾,让这个老人看起来愈发枯瘦如柴,全然没有以往的威仪,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宛如一具干尸。

被德王在耳边念叨了这么久,老皇帝终是有点烦了,沙哑地开了口:“验药。”

德王眼睛一亮,立刻示意身后的侍从把药盅打开:“本王以身验药!”

老皇帝深深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了他一眼。

药盅打开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跟萧弄厮混久了,钟宴笙也沾上了他的狗鼻子,很敏感地嗅到了一缕熟悉的甜腻气味。

他迟疑着看向德王带来的药盅。

烟气袅袅弥散,仿佛是从那碗药里散发出来的。

……不会吧?

药盅里有乌香?!

老皇帝也嗅到了,原本浑浊的眼珠瞬间清明过来,德王浑然不知,抿了一口药,就喜滋滋地将药盅端向老皇帝:“父皇,您试试,这药有镇痛止咳之效……”

老皇帝骤然一劈手,将那盅药打翻,眼神极度恐怖。

田喜瞬间领悟,脸色一沉:“药里有毒!来人——德王预谋不轨,将他拿下!”

德王瞬间懵了,被侍卫冲上来擒住时方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拼命挣扎,声音都劈了:“毒?怎么可能有毒,本王都亲自试药了……父皇,父皇冤枉,儿臣怎敢下毒,太医、太医就在这里,让他们验一下啊!父皇、父皇冤枉啊!”

老皇帝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胸口剧烈起伏着,一眼也没有看德王,阴着脸色:“带下去。”

钟宴笙震愕地看着德王被蒙住嘴从面前拖下去,缓缓看向洒在床边的那盅药。

德王应当不至于蠢到当众给老皇帝下毒,触动老皇帝神经的,应当是药房里的乌香。

老皇帝对乌香敏感,德王往药里加乌香,简直就是在故意挑衅君威——不论德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知情。

药里面有乌香,老皇帝更不可能让太医查了。

不过钟宴笙觉得,就算药里没有毒,德王这碗药也是心怀不轨的。

那日德王被当众泼了茶水回去,怒不可遏的,八成逼宫的心都有了,就他那个放火烧山的冲动性格,居然能忍着在第二天又神色如常地来见老皇帝,应当是被府里的幕僚稳住了。

否则他都被老皇帝当众不给面子了,哪还会天天凑过来吃冷脸。

钟宴笙顺着一想,不难猜到幕僚是怎么稳住德王的——老东西没几日好活了,再忍一下。

那以德王的耐心,肯定忍不了。

幕僚应当就会顺势献计——那就让老东西加快点速度躺棺材。

这药方极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幕僚献给德王的,德王敢喝证明没毒,顶多就是跟老皇帝现在喝的药药性相冲。

就是不清楚,那个所谓的幕僚是否知晓老皇帝服用乌香丸的事。

具体的情况也无从猜测,总之,德王被他坑惨了。

钟宴笙眼瞅着德王被押下去,也不想再在养心殿里停留,趁着一时混乱,几个太医争先恐后给老皇帝诊着脉,悄悄退了出去,回到明晖殿,准备写信通知萧弄这个好消息。

德王就是没有下毒,也会被坐实下毒了,结合他以往干的那些事,几乎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老皇帝给安王铺路倒是铺得煞费苦心。

虽然萧弄自己就有人手,说不定已经收到德王的消息了,但钟宴笙还是迫不及待想亲自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匆匆将在养心殿的见闻写好了,又猛地想起,这些天一直盯着养心殿,他都忘记萧弄的隐疾了。

惭愧之下,他顺便也给楼清棠修书一封,先乖巧地向楼清棠问了好,询问了下查蛊毒的进展,最后才非常含蓄地说了说萧弄疑似不举的情况,问楼清棠要了个壮阳的药方。

这几天光禄寺送来的膳食都很合他的口味。

哥哥心疼他,他也心疼哥哥!

写完信,钟宴笙等墨迹干了,将两封信仔细封好,把霍双叫过来,递去两封信。

霍双这些日子给钟宴笙和萧弄传信都传麻木了,习以为常地接过信:“属下明白。”

等霍双都要跨出门槛了,钟宴笙才想起来叫住他:“第一封是传给王府的,第二封是传给楼大夫的,别搞错了。”

萧弄那么要面子,可不能给他发现他偷偷向楼清棠询问这个,给他发现了,铁定没他好果子吃。

哥哥……学得很快,手指还很长,光用手指就能折腾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