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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裴永的尸首交给我。”安王负着手,说话时身子微微发抖,“我就把我能告诉你们的,都告诉你们。”

钟宴笙歪了歪脑袋,更迷惑了。

安王要德王的尸体做什么?德王对他非打即骂肆意侮辱,安王总不会是以德报怨,想替德王收敛尸骨吧。

萧弄的指节轻轻扣着桌面,语气冷淡:“你似乎不太明白情况,本王想从你嘴里知道些什么,不必把裴永的尸体交给你。”

安王顿了顿,一声不吭地突然抬起袖子,旁边的卫绫的手立刻按住了刀。

出乎意料,安王却不是要做什么,他只是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他的两条手臂。

看清他袖子下的模样,周围所有人都皱起了眉,钟宴笙眼前一黑,就被萧弄抬手遮住了。

饶是萧弄反应极快,钟宴笙还是瞄到了一眼。

安王就算是从小到大不得宠爱,也是老皇帝的亲子,大雍尊贵的亲王,然而他两条手臂上,却都是密密麻麻的烫伤、割伤,如同扭曲的蚯蚓,简直惨不忍睹。

难怪就算是盛夏时见面,安王也是穿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都遮着。

萧弄语气不善:“放下去。”

“我母妃去后,陛下将我放到贵妃膝下抚养,”安王放下袖子,语气平静,“贵妃与裴永的脾气都很暴烈,尤其裴永,天性残忍,在他眼中低他一等的人,都如蝼蚁。除了手上这些,我身上还有许多同样的伤。”

“本王知道定王手段了得,但本王忍了这么多年,恐怕你也得花一番功夫才能撬开我的嘴,又何必如此?”

按德王那个放火烧山的脾气,钟宴笙完全能想到安王一身华服底下的身体会是什么样的,不由觉得他有些可怜,借着宽袖的遮掩,拉了拉萧弄的手。

萧弄看他一眼:“撒娇没用。”

钟宴笙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头,凑到他耳边小声:“真的吗?”

萧弄:“……”

萧弄不咸不淡道:“说吧,你是何时、如何知道了乌香的存在,囚澜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日子除了误导锦衣卫侦错方向,萧弄手底下的人也在挖那个囚澜先生,但竟然毫无音讯,至今下落不明。

萧弄这个语气,看起来像是答应了安王的交易。

定王一言九鼎,也不屑于骗人什么。

安王稍一思忖,便开了口:“囚澜是我安排到德王身边的不错,但囚澜不是我的人。他曾是德王封地里的一个大夫之子,在德王进京之前,德王后院里一位夫人难产,他父亲被王府的人请去助产,孩子生下后,他父亲便以亵渎夫人之罪,被砍了头。”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合情合理,完全是德王会做出来的事。

钟宴笙拧着细细的眉尖:“所以他到你这里来自荐,伪装身份到德王手底下,想陷害德王?”

安王点头:“暹罗这些番邦小国,向京中上供之时,都会路过本王的封地,曾有来使取出乌香,献与本王,所以本王知晓此物的气味。”

如此说来,就是安王在暹罗来使那儿见过乌香,回京之后,老皇帝服用乌香丸时,总会有掩饰不好的时候,乌香气息太重,就算用发苦的药味儿也很难掩盖,所以安王嗅出不同,与那位想为父报仇的囚澜合作,狠狠坑了一把德王。

不过也把自己坑进去就是了,这事情只要细查,安王都会暴露。

但没了囚澜先生这个人证,安王又咬死了他只是送德王一个幕僚,其他的都与他无关,所以老皇帝只是将他被贬回封地,再不得入京。

前后都说得通,但钟宴笙直觉还是有几分古怪。

听完安王这番话,萧弄面色莫测,看不出信了几分,半晌,指尖略抬了抬:“如你所愿。”

安王总是沉着的眉眼忽然就松快了一分:“本王应召回京,只为解决与裴永的旧怨,宫里发生什么,与本王并无关系,天一亮便会启程回封地。”

萧弄托着腮没说话,钟宴笙看看他,又看看安王,眨巴眨巴眼,意识到该自己说话了,才迟疑着应了声:“哦,那你下去领德王的尸首吧。”

萧弄又有点想笑了。

安王没忍住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神清骨秀,未笑含情,乌黑的眸子极亮极亮,明透又干净。

他顿默了下,突然道:“当年陛下时常怀疑太子非自己子嗣,疑神疑鬼多年,暗中让太医明查暗查,八弟出生之时,宫里也流言蜚语,言八弟血脉不纯,他被送出宫亦有此缘由,本王也时时觉得,太子大哥与八弟真不像陛下所出,如今见到你,感觉更甚。”

八弟说的是景王。

钟宴笙只知道裴泓是因为臭道士胡说八道才被送出宫的,倒不知道还有这么段往事,怔了一下,不太明白安王突然说这个:“什么?”

安王却只是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书房。

钟宴笙纳闷了会儿,转头对萧弄认真道:“我觉得安王还是很可疑。”

他从小到大受贵妃虐待、受德王欺负,忍气吞声忍耐了这么多年,跟老皇帝年轻时更像了。

看起来貌不惊人了,却冷不丁就搞个大的,把德王坑进死局,那再做出点什么,也不意外。

萧弄颔首:“我会叫人盯着他。”

安王一走,钟宴笙就忍不住开始打呵欠。

夜色已经很深,折腾一整晚,都快寅时了。

萧弄看他困得东倒西歪的,还在努力撑着眼皮,禁不住一笑,凑过去眯着眼嗅了嗅他身上温暖的香气,语气温柔:“睡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今夜宫乱,德王身死,后续还需要处理的麻烦事多着呢。

虽然很想把钟宴笙揣在身边带着,但他可舍不得让小美人吃苦。

钟宴笙本来就不太撑得住了,听他这么说,顺势倒在了他怀里,坐着就睡了过去。

他累得狠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都没做梦,再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

他躺在明晖殿的寝房里,屋里炭盆烧得很暖和,迷迷糊糊爬起来,脑子里还没回过神,外间就传来阵动静声,冯吉绕过屏风蹑手蹑脚走进来,看钟宴笙醒了,才收起那副做贼似的姿态:“小殿下醒啦?哎哟,您都睡到快午时了,可要传午膳?”

钟宴笙隔了会儿才想起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迟缓地唔了声:“定王殿下呢?”

“昨晚发生了好些事,定王殿下还在处理。”具体发生了什么,冯吉说得十分之含蓄,“王爷让您好生歇着,晚点来看您。”

钟宴笙爬下床洗了把脸,又听冯吉道:“今儿一大早,安王殿下就离京了,不过离京时他马车后拖着个东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据说拖曳出一地血痕,出了城引得野狗一路跟呢。”

钟宴笙堵心:“……换个话题。”

一大早说这个,胃里有点难受了。

冯吉就换了个话题:“景王殿下今早也主动提出要离京,不过他现在进不了宫,托人递话来说想见您一面,现在正等在宫门外,您可要出宫去见见?”

钟宴笙连忙吐完漱口的盐水:“不必准备午膳了,我这就出宫去见景王殿下!”

萧弄好像料到了钟宴笙醒来就会乱跑,提前让人备了马车。

从前老皇帝掌权,钟宴笙是只能老老实实走路的,最多在老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赐个步辇。

现在老皇帝倒下了,日子都变好了,能坐马车了。

钟宴笙爬上马车,十分满意。

坏老头,还是哥哥好!

昨夜一场大雨,将深夜里的血色都淋散了,到宫门前时,空气里只剩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宫门前的守卫也已经替换了,见到钟宴笙,就恭敬地行了一礼,开了宫门。

裴泓就候在宫门之外,见到这架势,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钟宴笙不等人扶,自己跳下马车,朝着裴泓跑过来:“景王殿下!你怎么突然要走了?”

他穿得很厚,奔过来时,脚步又很轻巧,像只圆滚滚的漂亮小鸟,裴泓愣了一下,无奈一笑:“小笙,我不适合再待在京城了。”

钟宴笙“啊”了下,脚步一顿,抿着唇蹙眉。

德王谋反,安王离京,定王入宫。

这般情况下……景王殿下的确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在京城了,越早离开越好。

虽然京中之人都嘲景王只会吃乐,毫无进取心,但钟宴笙知道,景王其实很聪明,只是他性子潇洒,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若非景王只知玩乐,安王又做小伏低的,德王最嚣张的那两年,早拿他俩开涮了。

看钟宴笙拧眉的样子,景王一笑,摇摇扇子:“啧啧,楚楚可怜的,可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都软了。我一会儿便该走了,猜你还没用午膳,怎么样,陪景王哥哥吃顿饭,就当是送行了?”

钟宴笙没来由地有点难过,低落地嗯了声,跟着他上了景王府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酒楼时,钟宴笙发现,裴泓带他来的,是上次那家酒楼,做的姑苏菜很合他口味。

今日裴泓将这家酒楼都包了下来,带着钟宴笙上楼坐下,语气感慨:“从前我一直想,小笙要是我的弟弟就好了,没想到后来小笙真的成了我的弟弟。可惜,我们没什么兄弟缘分,又该分开了。”

钟宴笙刚感到伤感,就听裴泓接着说:“更可惜的是,我都要离开京城了,也没听到小笙叫过我一声景王哥哥。”

钟宴笙:“……”

钟宴笙麻木着脸:“景王殿下,吃点菜吧你。”

裴泓好似什么都不在乎,自顾自添了几杯酒后,饶有兴致地问:“看今日的动静,老东西还没死透么?”

钟宴笙第一反应是他胆子也太大了,随即才想起来,把老皇帝搞成这样的就是他和萧弄,顿感不好意思:“嗯,还没有。”

看他的样子,裴泓忍不住吃吃笑起来:“小笙,以后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钟宴笙不解:“为什么?”

“太好欺负了。”

钟宴笙:“……”

裴泓扇子一合,轻叹了口气:“小笙,我快走了,有些话便不得不说。”

钟宴笙蒙蒙看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