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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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则看宁倦明显是愣了一下的样子,心底好笑,亲自拿起茶盏,给他倒了杯热茶,两指推过去:“尝尝,庐山云雾,郑指挥使的人昨晚从府库里翻出来的,没想到赵知府府上的茶,比宫里的御茶也不差——说到这个,昨晚我清点各府报上来的仓库清单,统计了一番。”
宁倦接过陆清则给自己倒的茶水,方才生出来的一丝不悦顿消:“如何?”
“不太妙,洪水淹没庄稼,部分城池又因大雨不断,许多储备的粮食翻出来了,才发现已经发潮发霉,而灾民数量又太多,甚至还有许多躲藏起来的起来的灾民,江右各府的余粮,恐怕坚持不了多久。”陆清则略微一顿,“陛下,粮食的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
南下亲临江右之前,陆清则和宁倦都没料到,潘敬民为首的这班子废物,能把富庶的江右霍霍成这样。
如今水陆两道都不好走,又远隔两千里,将江右的急报传去京城,再选定钦差南下赈灾,肯定是来不及的,往返就要折腾将近一月。
所以来之前,宁倦就安排了人,等到约定的时间,就提前着人假扮灾民,在京城散出江右的水患与病疫、以及卫鹤荣私藏急报的消息,让卫鹤荣丧失在此事上插手的权力。
阻碍变轻,冯阁老就能推动范兴言为钦差,而户部侍郎暗中筹备了赈灾物资,届时范兴言能立即领命,带着赈灾物资奔赴江右。
只是距离原本约定的时间还有几日,等范兴言日夜兼程赶来,也得是半月之后了。
“老师不必担心,昨夜我便发了御令去江浙施压,”宁倦轻描淡写道,“朕在此,李洵再肉疼,也不敢不割块肉来,再过几日,长顺和陈小刀就能从江浙带着粮食过来了,先解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江右也能撑到朝廷的赈灾。
原来没忘记大明湖畔的长顺和陈小刀啊?
陆清则手肘抵着桌,手托着下颌,笑着用指尖点点宁倦的额心:“这就是你把长顺和小刀留在那边的原因?”
那根竹节般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拂来淡淡梅香,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宁倦的心口却好似随之麻了麻,那股过电似的刺激感勾得他很想做点什么,比如紧紧攥住眼前那只瘦长白皙的手。
藏在宽大袖间的指尖紧了又松,反复几次,宁倦才压抑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小心地轻轻呼出口气。
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陆清则的每一次靠近,哪怕是简单的接触,都会让他紧张无措,又贪恋不已。
他忍不住想,如果是陆清则的话,哪怕是拿刀想刺进他的心口,他也舍不得避开的吧。
但是陆清则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他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宁倦的眼底都染上了亮晶晶的笑意,像只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狗:“嗯!”
陆清则不知道少年心海底针,怎么忽然就这么高兴的样子,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没生病吧?
放下手,少年的脸似乎又红了一点。
陆清则有点担忧:“你去安置所时,有没有遮好口鼻?等下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疫病的传播途径暂且还没探明,虽然空气传播的可能性比较微弱,否则灵山寺里的百姓都该全部染疫了,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见陆清则主动关心自己,宁倦也没拒绝,随意笑着点点头:“好。”
郑垚正好回来禀报消息,瞅见陛下在帝师大人面前那副灿烂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明明是同样的时间投诚的,为什么……
虽然潘敬民依旧咬死了自己除了治水不力外,没有其他任何罪责,也没有勾结朝臣,但好消息也来得很快。
隔日于流玥便在灾民群里找到了母亲。
又过了几日,集安府外的洪水稍退,于家村终于从洪水里冒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
消息传来的时候,陆清则和宁倦正好在从洪都府回来,还没回城,听闻消息,便干脆转道,顺便去了于家村附近。
锦衣卫已经将附近封锁了起来,见到宁倦几人过来,纷纷行礼。
洪水过境,整个村庄惨不忍睹,许多房屋已经被冲垮了,地上乱糟糟的,什么都有。
郑垚不敢让宁倦和陆清则下去:“陛下与陆大人在此稍候,林公子带我们过去查找就好。”
于母虽然没有染疫,但也因饥寒交迫病倒,于流玥在官署里照顾着母亲,前来引路的是林溪。
姐姐不在,面对一群陌生人,林溪活像只待宰的小兔子,悄咪咪地缩起脑袋,一声不吱的,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也是和宁倦年纪相仿的少年,陆清则多了几分怜惜之心,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别怕,郑大人不会凶你的。”
陆大人,千万别乱摸啊!
郑垚偷偷瞟了眼宁倦的脸色,都为林溪的脑袋捏把汗,他是习武之人,对林溪这般根骨好的少年人,很有几分惜才之心,赶紧咳咳两声:“万一洪水倒回就不好了,林公子,带路吧。”
林溪唯一不怕的人就是陆清则,被他安抚了一下,也没那么恐惧了,点点脑袋,带着郑垚几人朝着家里走去。
远处的洪水依旧未退去,陆清则和宁倦在高处等着。
下方的田地一片狼藉,分不清道路,损失的财物、庄稼难以计数,等洪水彻底退去,百姓还得费很多功夫,才能将家园重建。
裹着闷燥、水腥与泥腥味儿的风习习从远处卷来,掀动两人的衣袍。
陆清则负手站立着,轻声开口:“陛下,从前我与你讲民生,皆在书中,此次来了趟江右,亲眼见到这一切后,你心里作何想?”
宁倦道:“书中所写,原来不过十之一二。”
静默片刻,他的嗓音微沉:“老师,我要当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天下海晏河清的皇帝。”
他说的是“要”,而不是“想”。
少年天子的声线有着这个年纪的清朗与意气,又掺杂了几分逐渐成熟的沉着,字字铮如金石。
陆清则的心口热了热,唇角一弯:“嗯,我相信你。”
宁倦陡然转头望着他,眼睛微亮:“老师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陆清则扬扬眉,顺口揶揄:“陛下没想着鸟尽弓藏吗?”
哪知道一句话下去,没起到玩笑作用,反而叫宁倦的脸色瞬时沉了下去:“是谁给老师说的这种话?”
陆清则怔了怔,赶紧顺毛:“没谁,开个玩笑。”
宁倦是当真烧起了心火,气恼地瞪了陆清则片刻,又舍不得冲他发脾气,咬牙切齿地把气往回咽,重重一挥袖,不肯搭理他了:“这种玩笑,就算是老师也不能随意开!下次别再瞎说了!”
陆清则着实蒙了三秒。
真生气了?
他跟宁倦说话向来都不谈规矩,偶尔嘴皮,顺口就溜出来了……但没顾着宁倦敏感的心思,确实是他的错。
他刚要道歉,那边去找东西的郑垚几人就回来了:“陛下!有发现!”
人多眼杂,不好说话,陆清则只好把话咽回去,望向郑垚带回来的东西。
是个不大不小的陶瓷瓶,用塞子紧紧塞着,埋在于家厨房的墙角下,所以没被冲走。
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郑垚捧着陶瓷瓶,征询意见:“陛下,要打开吗?”
宁倦垂眸扫了眼那瓶子,脸色矜冷地点点头。
郑垚便带着陶瓷瓶后退了一丈,将陶瓷瓶踩在脚下,拔出腰间的长刀,将塞子一拨。
里面并未飞出来什么东西。
郑垚把瓶子拨正,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俯身抓起瓶子,伸手将里面的东西一掏,快步走到宁倦面前,弯腰一递:“请陛下过目。”
看到陶瓷瓶里的东西,连陆清则和宁倦也不免一怔。
于流玥的父亲于铮藏起来的、那个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竟然是一本账册,并着一封亲笔信。
两人瞬间感到了不对劲。
宁倦打开那封信扫了一眼,眼神愈深,没有急着再看,抬头问:“集安知府赵正德呢?”
“还在狱中,”郑垚不明所以,“因人手不足,最近的精力都放在潘敬民一家身上了,还没来得及审他。”
抓的人太多,排队候审的一大批,暂时还轮不到赵正德。
宁倦稍一颔首,不再多言:“回官署。”
说完,也没睬陆清则,径直就转身上了马车。
郑垚的嘴不由自主张大,差点惊掉眼珠。
按照陛下的一贯脾气,不应该是亲手将陆大人扶上马车吗?
怎么了这是,他才离开了会儿,就变天了?
面前的青年脸上覆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微微下抿的唇线显示出,他的心情也不算好。
嚯,天上要下刀子雨了是吧,陛下和陆大人居然吵架了!
郑垚实在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趁宁倦走远了,忍不住问:“陆老弟,你和陛下这是?”
“……”陆清则揉了揉太阳穴,“快别问了,一时嘴贱。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八成也不想看见我,郑兄,等会儿你骑马带带我吧。”
他也没想到向来乖顺的宁倦会气成这样。
现在和他交流,恐怕只会让情况更糟。
听到这话,郑垚一张坚毅的糙汉脸简直花容失色:“那怎么行!”
他会被宰了的!
陆清则思考了下宁倦那个狗脾气:“陛下八成要等到晚上才肯搭理我,你总不能看着我走回去吧?”
郑垚复杂道:“不是我不肯带你,我是说,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你骑马受苦……”
还是和别人同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