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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向晚没说话,两人在夜里静静对视,片刻后,花向晚笑起来:“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秦云裳凝视着她,花向晚平静道:“别多想,你记得咱们小时候射箭,老师教导要怎么样才能中靶吗?”

说着,花向晚抬手,比划了一个射箭的姿势:“对准红心,什么都别想,开弓,放箭,没有回头路。”

秦云裳垂下眼眸,看着手边倒映着星空明月的酒水。

花向晚缓声道:“云裳,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一辈人中,你心智最坚定,日后也走得最长。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给你一道符纸,这道符纸便是我的命。”花向晚遥望着远处,神色平静,“如果有任何意外,当我放开魊灵,复活合欢宫,杀了所有渡劫修士后未死,那你就做最后的执刀人。”

听到这话,秦云裳目光微冷,她定定看着花向晚,花向晚转头看她:“我死之后,合欢宫众人复生,望秀与你成婚,你执掌鸣鸾宫,至此,只要你在一日,合欢宫与鸣鸾宫便是同盟,你问鼎魔主,指日可待。”

“我杀了你,还指望合欢宫与我成为同盟?”

秦云裳嘲讽出声:“你这是坑我呢?”

“不让他们知道就好了。”花向晚笑起来,说得轻巧,“我会留信的,你放心。”

“花向晚,”秦云裳语气愤愤,“你把我当刀用起来,倒是没半点心疼的。”

“朋友嘛,”花向晚开着玩笑,“不就是用来坑的?”

“你……”

“而且,”花向晚打断她,喝了口酒,“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过。要不下不了手,要不不敢将性命托付,只有你,”花向晚满眼认真,“我知道,你会尊重我所有决定,包括死亡。”

就像这么多年以来,无论做什么,她们都互相允许着对方所有选择,不惜余力帮着对方奋力相赴。

她为满足她的心愿卧底鸣鸾宫两百年,为她众叛亲离。

她也为救活她的爱人以命相赠,为她大好前程铺路筑桥。

秦云裳盯着她,花向晚抬手随意将一张用心头精血写出的符纸交付在她手中,随后继续吩咐:“我暂时稳住了魔主,但难保他不会找薛子丹寻仇报复,你找个地方安置好他,玩笑归玩笑,他一个药修,还是得多护着些。”

“他这只泥鳅比我还滑,出不了事。”

秦云裳手微微发颤,却还是接过符纸,放入灵囊。

花向晚点点头,只道:“我去密境这三个月,你尽量多给自己筹备一点人手,成婚那日你别进魔宫,把当年鸣鸾宫参与过合欢宫之事的人都放进来,等一切结束,你来救人,或者收尸。”

“好。”

“最后一件事,”花向晚想了想,她抿唇,抬手将碧海珠交给她,“碧海珠给你,里面放着沈逸尘的魂魄,你找个地方滋养着,日后若有机会,帮我复活他,说一句对不起。”

“沈逸尘……”秦云裳握着碧海珠,皱起眉头,“到底是不是魔主?”

“你也怀疑?”

花向晚笑起来,秦云裳应声:“当年合欢宫出事时,后面的人对合欢宫太熟了。现下魔主在沈逸尘身体里复生,又要和你成婚……”

秦云裳抿了抿唇:“我想不通。”

“是啊,”花向晚淡道,“而且,他本来有许多办法让谢长寂入魔,可他偏生选了一个最牵强的理由,让谢长寂看见逸尘的脸去产生心魔,如果不是因为嫉妒,是因为什么呢?所以我想起了秦悯生——”

花向晚解释着:“当年狐眠师姐的道侣,他被魔主抽取了一缕爱魄,之后他的爱魄单独化成人形救走师姐,又变成了她的左眼。而他本人,好好当着巫蛊宗宗主,巫生。”

“你怀疑……”

“我怀疑,沈逸尘是魔主的爱魄。”花向晚斩钉截铁,“人失去爱魄,不仅仅是不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而且失去的,是爱这个世间,感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能力。巫生最后死的时候,反应很矛盾,他羡慕秦悯生,嫉妒秦悯生,看不上秦悯生,又珍爱秦悯生经历的一切。你说,这是不是很像如今的魔主?”

“所以呢?他到底是不是?”

秦云裳追问,花向晚想了想,只道:“不是。”

“沈逸尘,的确是魔主一缕爱魄,可他已经进入轮回,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花向晚转头看着碧海珠,目光温和,“他所作所为,都是沈逸尘,和魔主无关。”

照顾她的是沈逸尘,陪伴她长大的是沈逸尘,劈尾上岸的是沈逸尘,为她而死的是沈逸尘。

最后在磅礴大雨中,化作谢长寂的模样,呕着血问她:“我要是他的样子,阿晚,会不会,高兴一点?”的,也是沈逸尘。

听着花向晚的话,秦云裳将碧海珠握在手中:“既然是魔主爱魄,他应该有所感应,你把碧海珠给我,不会被他发现吗?”

“我早已隔绝碧海珠和外界的感知,他今日既然没问起,日后也不会问。毕竟,”花向晚嘲讽一笑,“他也不想让我知道,他和沈逸尘的关系。”

就像巫生,至死不想承认自己和秦悯生的关系。

两人在天台喝过酒,等到半夜,终于累了,花向晚站起身,疲惫道:“走吧,回去了。”

秦云裳跌跌撞撞走到薛子丹旁边,去踹薛子丹:“醒醒,走了。”

薛子丹迷茫抬起头来,秦云裳一把抓着他的领子提起来:“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地方躲着,免得给魔主杀了。”

“啊?”

薛子丹酒半醒不醒,他隐约只听到“走”“躲着”之类的字眼,他恍惚想起什么,含糊道:“等等,我还得,还得给阿晚诊脉。”

“诊脉?”

秦云裳听不懂,就看薛子丹推开她,走上前去,一把把花向晚的手抓了起来,花向晚迷茫看他,就看薛子丹皱起眉头,不断追问:“好奇怪啊,到底是什么脉?”

“怎么了?”

花向晚有些头疼,薛子丹不说话,过了好久,秦云裳过来拉他:“走了走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下了云浮塔,秦云裳拉扯着薛子丹离开,花向晚自己一个人回了屋,稍作梳洗,便直接倒在床上。

倒在床上之前,她迷迷糊糊想着,不知道谢长寂是不是已经到了死生之界,他一个人在死生之界,应当很冷吧。

而这时候,谢长寂坐在一间破庙里,破庙中有一些人在烤火,这些人中有乞儿、有商人、有奔向另一个村子寻亲的母子、也有被夜雨困住的猎人。

夜里下了雨,他坐在门口,仰头看着夜雨,听着身后人聊着天。

“我家娘子生得貌美,年轻的时候,许多人踏破了门槛,我也是无意之中在商铺见了她一眼,从此就忘不了了……”

商人说着自己和自己妻子的过往。

“我没有什么多想的,就想能明天能多要个铜板,西街有个包子铺,我闻着可香,想买个肉包子。”

乞儿说着和自己的梦想。

母子依偎在一起,孩子似乎是病痛,哇哇大哭。

母亲将他抱在怀中,眼里都是眼泪,低低念着驱邪的歌谣,想让孩子别哭。

……

破庙吵吵闹闹,谢长寂静静听着,过往他其实也听过这些话,但听了,也就是听了,可如今头一次,他开始慢慢有些明白了。

商人说对妻子一见倾心,他想起了花向晚,想着少年第一次见到花向晚,那突如其来的一丝慌乱。

乞儿说自己想买个肉包子,他想起花向晚,想着自己刚得知花向晚死而复生后,与花向晚成婚,那时他求而不得,又带着一丝希望,总寄托明日能与花向晚更亲近一些,好似那乞儿想要个肉包。

母亲眼中含泪,痛在孩子身上,苦在母亲心中,他还是会想起花向晚,她所受每一份苦难,他便想以身相替……

花向晚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这个世间,他从她身上去体会这世间所有感情,突然便隐约有些明白过往看不明白的事。

身后人聊着天,看着他坐在门外,忍不住开口:“道长,外面雨大,您要不进来坐吧?”

“不必。”

谢长寂平淡回应,猎户笑起来:“道长,你一个人坐在门外心事重重,想什么呢?”

谢长寂没出声,片刻后,他轻轻出声:“我娘子。”

众人一愣,商人赶紧起身,有些惊讶走到谢长寂身边:“道长,您成亲啦?”

谢长寂点头:“嗯。”

“您夫人什么样啊?您说说呗?”

这话把谢长寂问愣,他想了好久,只道:“很好。”

“道长,”小乞儿也围到谢长寂身旁来,好奇询问:“道士也能成婚吗?您和您夫人怎么认识的啊?她脾气好吗?您喜欢她什么?”

听见这个道士成婚,大家都叽叽喳喳问起来,谢长寂看着外面风雨,转头看向寺庙里的母子,他突然想起这些都是凡人,屋外寒冷,想了想,他站起身,走到屋中。

大家高兴迎着他进入破庙,谢长寂悄无声息送了一道灵力给那个孩子,大家坐下来,开始同他聊天。

他话不多,但说起花向晚,他也愿意多说几句。

聊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到处躺着歇下,他坐在火堆里,转头看那对母子。

过了一会儿,他垂眸看向手上的入梦印,迟疑好久,终于还是进了花向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