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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程千仞曾经以为自己养孩子挺成功,顾雪绛来家里吃饭,都会问他如何才能教出逐流这样的小孩。

现在旧事难追,一摊烂账,他决定还是自己背这个锅。

程千仞:“以前我时常想象,你长大之后的样子。”

到了南央,日子安定下来,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想你怎么求学,毕业了做什么谋生,娶什么样的姑娘,生什么样的孩子。”他自嘲一笑,“你天资不凡,注定展翅高飞,我虽然不舍得,也得放手。那时候我人穷没本事,就是这样想的。”

“我只想你好好长大。”

逐流不哭了,把头埋进程千仞怀里。

这是我哥哥。哥哥太好了。

他觉得自己拥有一件绝世珍宝,想向全世界炫耀,又怕别人觊觎,恨不得藏起来。

气氛正好,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洒扫庭院,配合默契,家庭和睦,仿佛回到过去好时光。

直到夜幕降临,星河初照。程千仞将青瓷花瓶拿进屋里,放在书案一角,看着那枝山桃。

逐流以为他想到了傅克己,随口引开话题:“今年春天来得迟些,往年这时候,花都开了。为了杀魔王,耗费天地间生机……”

程千仞微怔,喃喃自语:

“向天借三日春光,你做到了,可你拿什么还。”

逐流心里后悔,闭口不言。唉,难受,不是傅克己就是朝歌阙。

却听那人问:“你觉得,魔王有没有复活的可能?”

“那又怎样。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逐流下意识答道。

须臾转为温柔笑意:“我说笑的,哥。我们歇息罢,明天誓师大会,你养好精神。”

程千仞神色微茫。

自从魔王死去的消息传开,除雪域外,大陆各地气氛狂热,人们开始狂欢。从修行界、到修行界以外的人世。

他突然想起自己出关后,因为天象未变,所有人都以为他突破失败了。

自己在朝歌阙的帮助下,尚且能欺天瞒地,魔王为什么不能?如果朝歌阙谋局千日,还是没有杀死魔王,又或者,魔王复活了呢?

人族对魔王的了解毕竟太少。

距离剑阁千里外,夜来风雨。林渡之拿着竹杖拨弄面前一丛篝火,小火堆烧的更旺了,灰烬与火星四下飘飞。

春雨潇潇,冷风刺骨。他打算在这座废弃小庙避一夜,明天雨停了再出发。

倏忽一道电光闪过,照亮彩漆斑驳的佛像。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不远处角落有人起身,朝这边走来。林渡之以为对方来接火取暖,没有在意。

灰色长衫的书生在他对面坐下,隔着火堆,低声问:“林师兄?”

林渡之疑惑皱眉:“你是?”

灰衫书生笑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南山榜首,林师兄。”

林渡之点头致意,微微笑了笑。乱世漂泊,雨夜偶遇昔日同窗,也是难得缘分。

“师兄往哪里去?”

“往东。”

“听说师兄治病救人,广有善名,既然不求建功立业,何必犯险往东?”

林渡之放下竹杖:“可我真的要往东。”

灰衫书生告罪:“是我冒昧了。”

林渡之:“无妨。你为何郁结?可有病痛缠身?”

他见对方虽然礼貌笑着,依然难掩愁苦之态,不由多问一句。

书生连连摆手:“身体还算康健。心里有事想不通,人就不舒服。”

在南渊时,这位南山榜首少言寡语,显得高不可攀,如今再看,只觉得他淡然从容,有种使人内心平静的力量。

两人又寒暄几句,聊了些求学时的旧事。

雨声纷繁,书生突然问道:“林师兄,离开南渊后,你过得开心吗?”

林渡之:“悲欢匆匆,行走世间,闻思修行,无所谓在不在学院。”

书生扯出一抹苦笑:“当年我在南山后院读书、辩难,何等意气风发,纸上谈兵指点江山,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只等时运一至,便乘风而起,做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乱世忽至,大家离开学院出去闯荡,有修为的从军挣功名,或做了漂泊散修,没有修为的拜入别人门下做幕僚,出谋划策,成全人家的功业……”

“经年沉浮,才知道大事业没那么容易成,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谁能掌握命运,做翻云覆雨手,到头来不得不接受,我本就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师兄道高,自然与我们不同,或许不懂……”

林渡之认真听完,说道:“有什么不同。”

“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遭受苦痛,我即使不眠不休,也无法救治所有人。我治好的人,或许第二天就会死于战火、死于横祸,但我还是每天行医。百舸争流,我不想做船,也不想做掌控船只的水流。我在岸上走自己的路,比乘船辛苦,却让我感到内心满足。”

“有来有往,有破有立。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书生听罢郑重行礼,长揖及地:“受教了。”

林渡之随之起身,还他半礼:“不敢当。”

天光微亮时,春雨渐渐停歇,书生向林渡之辞行,才发现他身后缩着一个小孩子,裹着一件林渡之的披风。约莫六七岁,很不起眼,令他原本以为那是一包行李。

玉雪可爱的小孩睡醒了,伸出脑袋,揉着眼睛。

蒙蒙亮的晨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双浅金色瞳孔。

再看却是寻常黑色,心想是自己神思恍惚,产生错觉了。

昨夜庙里躲雨的旅人们陆续离开,只剩林渡之和小孩。

“休息好了吗?”

孩子软糯糯地答:“嗯,我们也走吧。”

林渡之取出一条三指宽的白绢,为他系在眼前。

孩子伸出小手,拉着他的衣角站起来。

林渡之将竹杖递给他:“走。”

朝阳初升。

他带着捡来的可怜孩子,向东边走去,路上继续行医治病,也与人聊天,答疑解惑。

孩子跟在他身后,看他行医、看他讲经、发愿、开示众生。

心想这就是转世佛子吗,看起来真的好弱啊。

像雪域上的长毛兔子,明明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却偏喜欢看它们满地打滚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