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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何其薄待他,令他尚在襁褓之中就注定了三十年苦痛,上天又何其厚待他,让他在将死之前从自我编织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见到人世间真正的美好。

可美好从来都是转瞬而过的。

苏梦枕闭上了眼睛。

然后又睁开来。

李凝一只手扒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小声地问道:“你要睡了吗?”

苏梦枕怔了一下,摇摇头。

李凝松了一口气,进了门,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酒坛,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苏梦枕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藏在书房里的酒坛。

李凝不擅于发脾气,把酒坛放在地上那重重的一声就代表了她全部的脾气,她看着苏梦枕,板着脸说道:“我刚才去了你的书房,这是我在书架后面找到的,一整坛酒,空了一半。”

苏梦枕只是看着她,那双总是很明亮的眼眸里全然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李凝没有察觉,生气地说道:“上次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用那么小的酒杯,要喝多少才能喝走一半那么多?”

苏梦枕轻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李凝信他才有鬼。

她把地上的酒坛又提了起来,打开封盖,还没凑近就被那呛人的酒味熏了一脸,她拧着眉头,盯着里面的半坛酒,说道:“我以后每天来一趟,再让我找到……”

李凝一边说着,一边提着酒坛走到窗户边上,酒坛口向下,哗啦啦全部倾倒下去。

苏梦枕眼睛都不眨一下。

倒是李凝倒完酒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地说道:“我是不是过分了?”

然而话一出口,看到自己被血浸透的袖子,李凝忽然就觉得理直气壮了,不等苏梦枕回答,就道:“我这都是为了楼主好,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吓人!”

苏梦枕说道:“知道。”

李凝刚刚大起来的声音又小了回去,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我先回去换衣服。”

话说完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酒坛。

苏梦枕起初是嘴角轻轻扬起,随即笑出了声,笑声也从低低的笑,慢慢变成大笑,最终停在咳嗽声里。

可他真的很开心。

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仿佛只有今天真正做了一回凡人。

李凝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不知怎地就翻出了从没上过身的红裳

衣裳是府里裁的,一个样式做好几种颜色,她平日里会挑些鲜亮的颜色穿,却从没碰过红的,毕竟苏梦枕总穿红,她自觉要避嫌,真正穿在身上,感觉却又不同以往。

李凝一连换了好几件衣裳,最后挑了一件用金线绣着莲花的裙裳,红底金莲,即便天已黄昏,在微弱的天光映照下,也灿烂漂亮得像是朝阳初升。

李凝假装几天的空档没有发生过,也假装忘记了苏梦枕刚刚犯病,还不能教她刀法,提着也不怎么方便练刀的长长裙摆,高高兴兴地返回玉塔。

然后就在玉塔前见到了雷媚。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起来,低着头想要快速从雷媚身边过去,却还是没拦得住雷媚浅笑一声,半带调侃地说道:“楼主夫人又来见楼主了?”

李凝满可以就此落荒而逃,然而一想到苏梦枕教过她的话,她的脚步向前了两下,又回转过来。

李凝看着雷媚,认真地说道:“我和楼主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楼里兄弟都知道,雷姑娘每次都要曲解调笑,我不喜欢。”

雷媚有些惊讶,但还是笑道:“姑娘不喜欢,我不说了就是。”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调笑语气。

李凝却忽然拔出了袖里的短刀。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苏梦枕的刀法残忍而美丽,仿佛黄昏时最后一抹血色残阳,透骨凄凉,彻底超出了其师红袖神尼的红袖刀法,李凝的刀却又有不同。

和她温温柔柔的表象全然不同,像当头一道雷霆,刀法尚有欠缺,气势十成凶煞。

雷媚明明也是个难得的高手,却第一次毫无防备地被刀尖抵上脖颈。

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雷媚记得,一年前李凝还没有习武,她曾亲口拒绝教她剑法。

李凝看着仍旧温温柔柔的,单看脸色还有几分柔弱之意,语气比先前还要认真道:“雷姑娘,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