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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她该生活的环境,才是她该存在的地方。

那个描金挂玉的锦绣院子,到底不是归宿。

分开时,并不十分体面。他甚至没出面,命人来下令,说要收回院子,也就是变相的催她快走。

不知是出于疏忽还是下人没传达清楚,她抱着安安出了门,竟也没有人拦她。

直至今日,她还觉得不真实。没想到最后他这样痛快,干脆利落地将她放了。

不过他虽说不会收回那些钱,但她也并没将钱自己留着。她把那只荷包留在了月牙胡同的院中,她是为了钱卖给他的,但那是因为家人需要钱,没钱就活不下去。后来每一日的相处,她只是报恩,并没想过要谋什么好处。

青山楼,福喜匆匆走进二楼雅间,“爷,郭二爷在云城被抓了,罪名是私放印子钱。这回官府学乖了,事先备了人证物证,郭大爷叫人来送信,希望爷伸个援手,把人捞出来。”

赵晋面色苍白,眼底一片乌青,恍似已许久没有睡过。他眉头跳了跳,勾起唇角,冷笑道:“看来不日就要轮到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拿纸笔来,我写张字条,派人传到浙州大狱,想法子交到郭子胜手里。”

福喜取纸笔过来,见他写下一行小字,福喜怔了下,以为自己瞧错了,“爷?”

赵晋将纸撕成一条,卷成小小的纸筒,“去吧,还愣着?”

福喜不敢置信,“爷,为什么您叫郭二爷把事头推到您身上?”

赵晋抬起眼,肃容道:“什么时候,爷行事需得问你意思?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福喜垂了垂眼眸,咬着牙,强忍住话头,握住那字条,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

赵晋又唤他:“回来,有些事儿,今儿一并办了。”

他信笔又写第二封,头两个字就令福喜眉头直颤。

“爷啊……”

赵晋落笔,龙飞凤舞,一封短信完成。另取一张纸,照着前头的样子,又写了一封。

“去吧。”

福喜跺了跺脚,“哎,”他当真是难受极了,替爷难受。

大难临头,没人能帮他,被围困在这青山楼上,孤立无援。他倒还想着别人的将来。

清溪别庄,两位姨娘是傍晚收到信的。

四姨娘瞧着上头的字样,读了两遍,百感交集。曾有多少回,她闹脾气说要赵晋放她回家,如今真得了这样一封书信,她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其实早就学着放下,学着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她想过,若是回不去从前,她就只顾着自己,怎么高兴怎么过日子。

不成想,竟真有一日,她得归自由,得以回家。赵晋说,嫁娶随意,意思是准她再嫁。

大姨娘不像她这么轻松,她抓住纸,叫送信的人读了两遍,仍不敢相信。“官人不要我们了?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官人要让奴婢走?小哥,您能不能告诉我,官人如今在哪儿?他是遇着了什么难处吗?一定是遇着了难处,他、他身边可有人照顾啊?您跟他说,您告诉他,说我不走,我绝不离开他!”

四姨娘轻笑一声,“大姐,事到如今,你还做梦呢?官人神通广大,谁能将他怎么,怕是寻个由头,要把旧人都休了,早日迎新人进门。我看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不如好好想想,以后自个儿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吧。”

那小厮道:“官人给姨娘们都备了银票,这是大姨娘的,这是四姨娘您的,官人说了,往日委屈了姨娘们,这点钱,权当给姨娘们赔罪了。官人还说,姨娘们拿了契书,立刻就走,不准在庄子上停留。”

四姨娘接过银票,讽刺地笑了,“原来我尹留仙的青春年华,就值这么一万贯钱?哈哈哈,看来过去,我可真是把自己瞧得太贵重了,怪不得他厌恶我呢。在他心里,我还不如个卖笑的值钱。”

她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大姨娘眼泪打在银票上,她不想走,也不舍得走。她是赵家家生奴才,除了赵府,她哪里都没去过。爹娘都没了,就剩她一个儿,又没个孩子傍身,她余生一个人,要怎么活?

小厮摇了摇头:“大姨娘,您也别太伤心,身边服侍的人,您捡几个带走,不过是换个地儿过日子,爷吩咐了,说会尽可能满足姨娘们的要求,若是不满意银两数目,等您安顿下来,来个信儿,报个地址,爷会派人再给您送过去。如今因着青山楼账面上不宽裕,所以才给了这些。”

“我不是为了钱。”大姨娘也知应该维持体面,不该在下人面前失态,可她实在忍不住,实在受不住啊,“我想听爷亲口说一句不要我了,只要他说,我什么都不要,立刻就走。这纸上写的什么,那都是你们说的,我不认得,也不会承认,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要是不准我见爷,我就是一头撞死在这儿,也不会离开。”

她性子和软,一向与人为善,因自己就是奴婢出身,知道做奴婢的苦,从不会为难下人。今日她却是铁了心不顺服,老实人一旦倔强起来,是多少头牛也拉不回头的。

小厮为难极了,“姨娘,如今爷可不方便……”

大姨娘咚地跪在地上,“要我给你叩头才成吗?抑或是,你现在就想瞧我怎么碰死?”

她揪着小厮的衣摆,死命的揪着。小厮给她缠得无法,朝四姨娘看过去,苦着脸道:“姨娘,您帮着劝劝……”

四姨娘抿唇一笑,“你们大姨娘,也没说错什么啊。就是要分开,也得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你们爷做这事儿,可不地道啊。”

她说完,撩帘退了出去,帘子落下来,还能听见她提声吩咐人:“春娟,去把我那几箱子东西拢一拢,点算点算,手脚麻利点儿,别耽搁了人家的事儿。”

小厮心里替赵晋不值,给姨娘们自由放她们还家,是怕万一真出了事,家眷都要跟着受辱。可四姨娘却以为爷是为了给新人腾地方,才不要这些老人儿了,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恨不得立即就走。他暗叹一声,俯下身,扶住了哭喊不休的大姨娘,“姨娘,您起来,您要见爷,小人替您安排。就是……就是如今省城不大安全,您暂先等着小人的信儿,等小人安排好,再派人接您来。”

两日后,四姨娘乘着车马,碾过沾着晨露的青草地,离开了山庄。

与此同时,大姨娘也被接下山,去了南郊的寒露寺。

佛堂后殿,空阔而阴沉,风从槅门穿过,在这明媚的四月,竟觉出几分冷。

大姨娘面对佛像,跪地祷拜,檀香燃着,袅袅轻烟缭绕在梁柱上。身后有人走进来,靠在槅门上,声音朗润磁性。

“你定要见我,不知,还有什么话说?”

大姨娘猛地回过头去,眼泪骤然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