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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点事,萧氏不至于特地遣个学徒来问,若只是想给她留碗腊八粥,也可命小红直接带过来。明显是有事儿。

柔儿点点头,应道:“那你跟他说,我今儿傍晚就过去。待会儿你回去路上慢着些,我这有点零钱,你拿着,路上要是饿了,自己买点零嘴儿,给你师父也带包糖栗子回去,我记得她爱吃。”

小红高兴地收了钱,柔儿又留她吃了早点才放她走。

今儿生意突然好起来,从饭后直至未时,一直陆续有客进来。说是成太太家治宴,摆在厅里头的绣花挂毡惹眼,不少太太奶奶们瞧上了,都打听了是这家孔绣娘的手艺,特上门来光顾的。

进来越有五六波人,订出去一对儿挂帐。虽说利钱不多,这总算是个好的开端。

柔儿忐忑了许久的心,稍稍安稳了一点。

她算着时间,今儿本来要去瞧安安,说好在青山楼未初见,因生意耽搁了一会儿,晚上还得回去欹县,怕是时间来不及。

她咬牙在门口订了辆马车,天雪路滑,租车马的钱格外贵,为了见安安,怎么也得奢侈这一回了。

去到浙州城时,就已经申时了。她一路担忧,怕金凤等不及先带了安安走。

飞速在青山楼门前下了马车,正要冲进门去,忽闻身后有人唤她。

回过头,见是一顶雕花的轿子,里头坐着个美艳的妇人,“是陈柔吧?”

柔儿也认出了对方,“四姨娘?”

话音刚落,轿旁冲出个十四五的丫头,“没长眼睛吗?这是我们家主母奶奶,你喊谁姨娘?”

丫头气势汹汹,极是忌讳主母被轻瞧了。

尹氏嗤笑,“你给我退下,瞧把人家陈姑娘都吓着了。”

美目瞥向陈柔,温声道:“不过你确实唤错了,如今我可不是什么姨娘了,我夫家姓袁。”

柔儿不好意思地道:“袁太太,是我莽撞了,实在对不住。”

她听金凤说了,赵晋当时为了不牵连大伙儿,给了几位姨娘休书。这尹氏一天都没等他,一回到娘家,就开始大张旗鼓地相看,非常迅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

尹氏抿嘴笑笑,说“不打紧”,她打量着陈柔,又瞧了瞧她身后青山楼的额匾,笑道:“看来,赵晋对你挺好的?一脱困,就把你接回来了?”

陈柔心道这误会可大了,尹氏笑道:“没想到,最后所有人里,只把你留在他身边,还以为他这么大的牺牲,能感动卢疑霜呢,这俩可真是一对怨偶,有缘无分。陈柔,你还挺有耐心的,等到这会儿,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柔儿想说她没在赵晋身边,想说如今自己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可是,跟尹氏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人人都觉得她离开赵晋就是愚蠢,她难道要一个一个去跟人解释自己的原因吗?何况有些事,根本说不清。

尹氏笑道:“行了,你快去吧,站在这儿怪冷的,怎么连个手炉都没拿呢?赵家的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伺候主子越发不尽心了。”

柔儿没解释,对她点点头,等目送她轿子离开了,才步入青山楼内。

安安穿着大红织金小袄,胳膊上挂着两只纯金如意镯子,刚被金凤哄睡着,安静地躺在小床上头。

柔儿轻手轻脚地进来,先在热水盆里泡暖了手,才走到床边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金凤低声道:“还以为您今儿跟家里人过腊八节,不会来了呢,外头雪好像下的不小,怎么来的,冻着没有?”边说,边把自己怀里的手炉递给她。

柔儿贪婪地凝视着安安,把手炉接过来,隔衣捂在脸颊上。马车速度再快,也得走一个来时辰,冷风从帘隙涌进来,整个车厢都是凉的。她也真觉得很冷,耳朵尖都冻僵了。

“今天生意忙,迎了几波客人,耽搁了时辰。今儿腊八节,府里只怕也有规矩吧?会不会耽搁你们回去,安安这一觉,兴许要睡到天黑了,你们怎么办?”

金凤道:“不妨事的,府里主子都不在,时间宽泛着呢。待会儿小姐醒了,您陪她玩一会儿。这几天总闹着要出来,多半是想您了,知道到外头来就能见着您。”

几句话说得柔儿心头微酸,忙转过脸抑住要迸出的泪。

能这样已经很好,她不能再奢望更多。安安认得她,记得她,能和她常常会面,她不能不知足。

柔儿想到欹县的萧氏,特地打发人来找她,不知为的是什么事呢。“我也不能多留,再过一会儿,我就得走。我给安安做了身新袄,要是赵爷同意,就给她过年时穿。这些日子府里忙,许是,你就脱不开身了吧?”

金凤轻声道:“不打紧,年节再忙,也忙不到大小姐屋里来,奴婢如今很清闲的,除了帮衬乳母哄哄小姐,什么都不用干。”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柔儿没能等到安安睡醒,时辰不早,她只能先行离去。

步下楼,立在大厅门前,瞧见外头的情景,柔儿简直惊呆了。

刚才还只飘着雪籽的天,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鹅毛般的雪片。

适才她登过的那级石阶,低的那一层已被雪掩盖住了。

街上行人只有零星数个,天色极暗,尚未至傍晚,一点夕阳光色都不见。

她朝外走,楼下那跑堂的上来劝,“陈掌柜,您还是再等会吧,雪下得这么大,路滑不说,马匹视线都给遮了,容易出事儿。”

柔儿谢过那堂倌好意,冒雪出了门,在巷口处找寻来时所乘的马车。

那赶车的汉子立在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冻得嘴唇都紫了,“小娘子,你可出来了,雪下大了,再不走,再晚就不好走了。”

柔儿道了声抱歉,登上车驶出了巷口。

从青山楼朝北去,雪越积越厚,到了北城门前,远远就见一大群被截停的车马。

“下车,都下车!”

像是要缉拿什么犯人,有十来个官差一人拿着幅画像,跟过往的行人比对着。

等轮到柔儿这辆车时,天色完完全全黑下来了。

城外的道不比城内,弯弯绕绕崎岖,也有不少坑洼石子,车夫越走越心惊,回头大声道:“小娘子,待会儿是个下坡,你听我招呼,必要时您得下来跟着车走一段,不然这么滑的路让马车载着人滚下去,麻烦就大了。”

柔儿点点头,“我省得了。”

又走出约莫一刻钟,车夫提示前头就是下坡路了,柔儿从车里爬出来,小心地随在车后走。

前方星火点点,依稀有人在前。车夫仰头瞧了眼,笑道:“瞧瞧,这准是下坡时没停住,出了事的。”

等走近了,车夫才觉出问题严重。适才出城时排在他们前头的车,几乎全部都停在道旁。有人大声向他示警,“前头过不去啦,大雪封山,回头吧!”

车夫一脸为难,“小娘子,这可怎么办?我一个人男人家,在外头将就一宿也没啥,可你……姑娘家家的,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外冻一晚?”

人声鼎沸,有人骂骂咧咧抱怨着天气,有人急不可耐地催促前头挡了路的车马赶紧让开。

福喜悄声靠近一辆雕金马车,道:“爷,那边车里,是陈柔陈姑娘。”

裹着雪片的寒风拂起车帘,赵晋侧过头,瞧见一张素净的侧脸。

大雪封山,前路行进不得,除非立刻有人凿冰开道,否则今晚她只能留在浙州。

前头挤成一团的车和人依旧在吵吵闹闹,天色越来越暗,有部分人知道等待无望,已经开始陆续折返。

赵晋的马车挤了条路出来,福喜随在车旁,忍不住又道:“爷,陈姑娘在浙州没旁的亲眷,要不……”

赵晋垂眼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过了片刻方道:“去把她,喊过来吧。”

福喜喜形于色,忙应道:“哎,小人去去就来。”他飞快挤开人群,来到柔儿车前,“陈姑娘,我是福喜!前头路断了,您这么干等着,不是法子,天儿太冷了,先找个地方暖和暖和,我派个人在这边等消息,路一通,就知会您过来,您看这样行吗?”

不等柔儿答话,那车夫就跳了下来,“小哥,您跟这小娘子认识的?那我把人交给您啦,今儿走不成,在这耗着,可真要冻死人,您带小娘子回城,我还能钻车里暖暖。”

福喜向车夫投去赞许的眼神,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把钱,“您辛苦,要不您也一道回城吧,找个车马行把车寄在那儿,再找个客栈歇一宿。”

车夫掂了掂手里的钱,笑呵呵道:“那就多谢小哥了。”回身朝车里的柔儿嚷道:“小娘子,您相识的来接您啦,您赶紧下来吧,回程的钱不收你的了,大伙儿都找个地儿避避风喝点热乎东西去吧。”

不给柔儿说话的机会,车外的人就把她的去处定了。

车夫急着找地方休息,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欹县。——实在也去不了,北边就这么一条道,道被封了,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

福喜笑嘻嘻地虚扶柔儿下车,“陈姑娘,您跟我们官人真有缘分,没想到堵个路都把您们堵一块儿来了。”

柔儿抬眼瞥他,福喜缩脖子挠了挠头,“陈姑娘您别瞪我,可不是我的主意,爷一听说您在车上回不去家,立时着急,这不,立马就派小人来请您了。”

柔儿抿了抿唇,回身嘱咐那车夫:“大叔,您等我一下。”

赵晋的马车驶过来,她也迎出几步,距他更近。

车帘内投下浓重的阴影,瞧不出里头有没有人,更瞧不出坐着谁。

他没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福喜朝她挤眼睛,“姑娘,您快上车吧,外头多冷,里头炭盆烧着,又有手炉热茶,可暖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