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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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掌柜道:“陈掌柜,咱们清溪属你货最多,连你都没有了,那大伙儿可就一块儿只能干巴巴瞅着客往外地涌了。陈掌柜,我听说你很熟浙州那些商行的,您有没有什么门路,帮忙打听打听看看哪里还能弄到货?”
孔绣娘走下楼来,道:“我知道有一家,货很多,他们家东家有本事,江南各地都有铺子,门路也广,京里吹起了这阵风,那些个大人物,定然早知道消息了,保准有富余的存货。”
女掌柜堆笑道:“不知说的是哪家?”
孔绣娘道:“浙州最大的那家绣坊,吉祥楼嘛。人家东家是京城回来的人,做过官的,什么东西弄不着?大姐,您要不去浙州打听打听。”
女掌柜苦笑,“吉祥楼这么大个招牌,我犯怵啊,打人门头经过,都不敢多瞧,怕给人嫌穷酸轰出来。陈掌柜、孔掌柜,您们不也要货?咱们结个伴儿,一块儿去浙州吉祥楼问问?”
柔儿尴尬地笑笑,“这……暂时手头的单子也有几笔,怕是走不开……”
孔绣娘笑道:“这有什么,店里有我呢,阿柔你尽管去。”
柔儿又道:“我觉着未必成,毕竟单这一家有货,有钱自个儿就赚了,怎么会便宜咱们?”
孔绣娘道:“阿柔,这不是实在没法子,试试么。”
那女掌柜也道:“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把生意往外赶?”
柔儿没坑声。后日女掌柜来寻她,她趁机避开了。
只是没想到,二月初,福喜领着一个女师傅来了清溪。
“姑娘,前儿有好些店家找吉祥楼问肯不肯让出些囤货,掌柜的跟爷回报,爷说了,叫先问问您这儿要不要,目前店里囤的,大约有五千多匹,后头若是不够,爷有路子再追加,价格给您按进货价添一成,算赚您点儿中人的钱,您要是要,明儿小人就叫人把货送过来。”
柔儿自然犹豫,眼前机会当真难得,她这家铺子开门以来,全靠着孔绣娘过去积攒的人脉,要打开局面,这确是个极好的机会。
可若是这个机会,是要倚靠赵晋……
福喜明白她所想,温言劝道:“姑娘,你可别钻了牛角尖,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咱们吉祥楼主靠的是师傅们的手艺,大爷太太们来做衣裳,赚的是个体面、放心,咱又不是个买菜的,一笔一笔零算账。爷嫌麻烦,也正想寻人出货呢。您要是肯收了,爷能赚一笔,您也能趁机打打招牌,店子有起色了,买卖才能越做越大呢,姑娘,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做生意做熟,何苦便宜外人?再说,爷也不是白给您,这不也收利钱么?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方儿,您说是不是?”
——
书房里,赵晋手握书卷,歪在椅上翻看着。
“大小姐,慢点,您慢点儿……”
乳母声音急切不已,又慌张又心惊。
赵晋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小人儿踉跄着奔进来,软乎乎的小腿一迈,响亮地喊了声“爹爹”,然后整个人突然重心失控,啪地一声脸着地摔下去。
赵晋动作比乳母还快,飞速上前拎住小东西的后领把她提了起来。
安安扁着嘴要哭,脸蛋皱成红红的一团。赵晋把她放在怀里轻拍,又检查她发现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蹙眉冷嗖嗖地瞧着乳母,“怎么伺候的?”
乳母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去,“爷,大小姐学走路,非要自个儿走,怕硬抱起来惹得大小姐哭闹,所以不敢强来。”
赵晋不理她,架着安安的胳膊把她扛在肩上。适才还要哭的小人儿瞬间不哭了,兴奋地骑在父亲肩头。
赵晋逗她玩了会儿,才把她放在榻上,“闺女,想爹了?”
安安说:“爹爹,拿!拿!”她说不清楚什么,只会简单几个字音,喊得最清楚的就是“爹”,再就是“好、不”,“娘”这个字,发音对她来说有点难,她每每喊“拿”,就是想要柔儿抱了。
他默了会儿,掐了下孩子胖乎乎的脸蛋,“过几日吧,约好的时间还没到,她忙呢,安安别闹,爹爹陪着你,好不好?”
他跟孩子说话的模样,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他此生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耐心,都给了面前这个小东西。
可饶是如此,还不能哄得姑娘高兴,小家伙扁扁嘴,又要哭。
赵晋手忙脚乱的哄。福喜觑空溜了进来,“爷,陈姑娘说,不好占您的便宜,本钱也不足,怕耽搁您的事儿,这回就不要了。”福喜说这话时,声音里透着惋惜。赵晋叫人提前备了不少货,为的是什么,旁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可陈姑娘不肯领情,连这点好意都不肯接受。
赵晋果然脸色阴寒,嗤了声,“不要算了。提价五成,流入市上。”
他站起身,望着正拿着毛笔在榻上画的起劲的孩子,心烦意乱,太恨陈柔不识好歹。
福喜堆笑道:“爷您别生气,陈姑娘可不就这么个性子吗?不单是您,就是别人帮了她,她也一样时时记挂着,念人家的好,又怕给人添麻烦。陈姑娘是个实诚人,就知道您不会多收她的钱,担心您吃了亏,她才不要的呢。”
赵晋哼了一声,见榻上铺的上好的织金缎面被画了无数条黑色弯曲的墨迹,他俯身把安安抱起来,抬指抹开孩子鼻尖上的墨点,安安手一抬,黑糊糊沾满墨的小手捧住了赵晋的脸。
瞧见父亲白皙的脸上沾了墨痕,安安拍手笑了。
赵晋一低头,见自己雪白的中衣领子也给孩子抓的黑乎乎的。乳母吓得不轻,战战兢兢道:“爷,是奴婢们的错……”大小姐会有错吗?当然不会,错的是教她带她的人,他们没带好,才会让大小姐这样调皮,不仅闯了书房打搅官人瞧书,还把高大冷峻的官人的玉容也给抹得脏兮兮的。
赵晋按住安安的小手,把她挂在自己脖子上,“带回去吧,给她洗洗。”
乳母如蒙大赦,忙接过安安抱着退出来。
安安还不肯走,关上门,还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喊“爹”。
赵晋揉揉眉心,摸到一手墨痕。福喜忙过来把弄脏的榻收拾了,抬眼见赵晋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福喜道:“爷,马上就是大小姐生辰了。”
他替俩人着急,少不得替自家爷出出主意。
赵晋没吭声,也不知听没听见。福喜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不赖,亲闺女的好日子,陈柔怎么都得来吧?这么好的日子,还得喝酒吧?陈姑娘酒量不怎么好,爷想把人灌醉还不容易?
到时候……福喜差点笑出声,一抬眼,瞧见赵晋一个清冷的背影,他缩了缩脖子,不等赵晋赶人,就赶忙退了出来。
赵晋凭窗立着,适才福喜说她不肯承情,他着实有些生怒。
不过福喜说得也对,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怕给人添麻烦,怕受人的好处。
他紧攥的拳头舒开,摊开掌心,看见手心的墨迹,他苦笑了下,安安真是一剂良药,医好了他多少毛病。
——
浙州赵家办喜事,稍有头脸的都来贺喜。赵家大小姐的抓周宴,是几年来赵家唯一一次大排筵席。
上回大伙儿来随礼,还是八年多前,赵老太太去世的时候。
赵家这位大小姐,是赵大官人头一个孩子。有人茶余饭后闲聊,说赵晋没有儿子命,那么盼后嗣,甚至找了一元大师批命买人,也只得这么个闺女。
今儿排场大得令人咂舌,那些个官宦人家得了嫡子,大抵也就这么个程度。
赵晋客客气气受了大伙儿的敬贺,后院安安被金凤抱在手里,家里出面招待女眷的是个旁支长辈。吉时快到了,福喜焦急地等在门外。
今儿大小姐抓周,给欹县陈家去了请帖,邀请陈柔一家也来观礼。不论有没有名分,陈柔都是安安的母亲,这种日子固然要来。可她忌讳颇多。
她是个外室,给安安的出身蒙了层阴影。又和赵晋如此,她怎么介绍自己?
——
酒过三巡,宾客陆续续散了,安安累坏了,抱着今儿抓的一只金元宝歪在炕上睡着了。
赵晋步入进来,挥手制止了乳母和侍婢们的行礼。
他走到炕前,从袖中取出一只锦袋,拆开来,是把足金长命锁璎珞,坠着小铃铛,他轻手轻脚地,把璎珞挂在安安的颈上。怕她睡觉硌着不舒服,想了想,又摘下来。
他爱护女儿的心,是这样小心翼翼,诸多在意。原来他不是不能体贴人,对着在意的人,他也是可以心细如发的。
金凤瞧着他背影,一阵鼻头泛酸。
这么个日子,他是盼着陈姑娘来的吧?
她没想到陈姑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
那姑娘,瞧来温柔和软,其实她有脾气,也坚毅。
这样的人,不管多难的日子,都能咬牙挺过去。
柔儿是次日来的。
给安安新做了衣裳,还做了不少小孩子能吃的点心。
事先没知会金凤,在赵宅巷前匆匆见了面。柔儿没打算多耽搁,正午过来,趁着暖和,不至于叫孩子着了凉,预备瞧一眼就走。
可这个时间,不知赵晋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他被人扶下车,福喜蹲下来将他背着,一脸惶急地道:“快,请郎中!”
柔儿吓了一跳,赵晋闭着眼,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福喜背上,脸如金纸,虚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