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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支在案上撑住额角,右手朝身后的内殿一指:“那边,屏风后头有新备的水。”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万事齐备,只怕阖宫皆已传开,知他今将临幸这个苏氏美人儿。

小姑娘低低道了声谢,头低垂着,声如蚊呐如避蛇蝎般从他面前逃开。

赵誉推开面前的小几,从侧旁一堆奏折中随意取了一卷来看。

巧合的是,这奏折正是检举承恩伯府姻亲林氏在南陲拥兵自重笼络民心,不将他这位正统君王放在眼里……

赵誉伸手捏了捏眉心。

前朝后宫,太多事烦着他。要顾忌的太多,要克制得也太多。这个皇帝做起来,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逍遥自在。他又是勤政恤下的作风,难免比旁人更累些。

里头传来极细微的水声。

小姑娘磨磨蹭蹭许久未曾出来。

赵誉不免心中自嘲。

赵誉啊赵誉,你妄自为君,竟落得这般境地。

福姐儿卷着湿湿的袖子,终于从后头走了出来。

金纹赭色重幕下,赵誉一手支颐,一手持卷,眉头微蹙,双目轻阖,竟是睡着了。

福姐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隐隐的不安。

她该如何,唤醒他,求他收容她?还是趁势逃避,回头跟皇后复命便说是他不肯宠幸?

大殿中沉静极了。

更鼓声悠悠的自深远的宫道外传来。

赵誉手臂发酸,轻轻动了下手腕。睁开眼,案前跪坐着一个极美的女孩儿。

嘴唇轻轻撅起,像和谁在置气。闭着眼,发出极低极浅的呼吸声。跪坐的姿势似乎不怎么舒服,头垂低到锁骨处又惊觉一般地抬起来。

福姐儿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时打起盹来,似乎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有所感知,下巴上也不知多了个什么东西将她托着,叫她隐隐的不安。睫毛颤了颤,犹带着困倦之意的眸子张开,就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赵誉面目表情地坐在她面前,隔着一张小几伸手托着她的脸。

福姐儿瞪大了眼睛,理智回神,却没有第一时间跳开。

她已经被自己的愚蠢吓傻了。

她竟然睡着了,可能还流了口水弄脏了皇上的手……

皇上本来就嫌弃她,如今……

她不敢想下去了,一张小脸从白转红又转白。

“皇……皇上……”

不敢推,不敢退,受惊小鹿一般瑟缩着,语调里似有哀求之意。

赵誉淡淡收回手,休息了片刻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抬眼瞧了瞧外头天色。

“夜了,待会儿叫黄德飞送你回……”

话音未落,福姐儿猛然伏地拜了下去。

适才的惊惶不安,手足无措,都在他开口要遣她回去的同时消失殆尽。唯今余留在心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无可奈何。

她得活下去呀。

面前这人掌握着她的命运,紧攥着她的生死。

赵誉手掌在袖子攥成拳,声调听来平静无波:“怎么?”

福姐儿忍着泪伏在那,喉头苦涩不已。“皇上……臣……臣女能否……”

赵誉身子靠后,斜斜倚在榻围上,闲闲地道:“你欲如何?”

福姐儿紧抿嘴唇,贝齿紧紧抵住牙关。

巨大的羞耻的无助潮水般涌来。

她当如何?她能如何?

赵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话家常一般的口吻问她:“年岁几何?”

福姐儿咬着嘴唇,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答话,道:“十……十五……”

赵誉似乎叹了口气。

福姐儿跪在那儿,飘摇如一具随时要被掀翻的小船。

静谧的大殿静得只闻烛花爆开的哔卜声。

他终于又开口了,“你……是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