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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龄,”顾长钧沉声道,“本侯有成算。还有,谁也不能动她,知道?”

汪先生目视那帕子,抬起眼来与顾长钧对视。

旁边服侍的少年在后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汪先生才垂下眼,叹道:“属下遵命。”

天边劈下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周莺给风雨拍在窗棂上的声音惊醒了。

侍婢从外蹑手蹑脚地进来,走到窗边关严实了窗。周莺仰面望着农舍低矮的房梁,一直没再睡着。

路途遥远,可目的地还是到了。

顾长钧送周莺回苏州,会在苏州城停留几日,然后再上路前往江宁赴职。

周家在苏州是很古老的世家,周氏几代人发于此长于此,过去的产业虽然败了许多,但旧时的气派还在,一些奢靡的生活风气也还保留着。

周家二爷周海远至城外相迎,知道顾长钧的身份,他很客气,一路说着奉承的话,把老娘和兄长夫妇迎回大宅。

周莺从马车上下来,见宅院门前站着许多人。

一个含笑的妇人上前亲热地拉住她:“哟,这就是莺娘吧?真好看!我是你二娘。”

周莺如今假托为周振之女,对外称这位二夫人韩氏为二伯娘,实质是二舅母。

周莺忙行了礼。韩氏又笑着招了几个姑娘上前:“都过来见见,这就是你们莺娘姐姐。”

“莺娘,这是你六妹梅香,七妹茉香,九妹槐香。”

那边严氏也拉着几个孩子的手道:“小八和你四弟都是咱们房头的,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儿,咱不若先进去?叫侯爷久候可不好。”

韩氏这才发现不远处车前有个容色出众的高挑男子正与周海说话。韩氏心下一凛:这顾侯爷,竟这样玉树临风。

又想到京城传来的那些流言,说这顾侯爷豢养周莺是为逞色*欲,还以为这位安平侯是个多不堪的半老头子。怎想到会与周莺郎才女貌如此登对。

韩氏想到自己的儿女婚事,不免有些泛酸。周芙那个不检点的小妖精和别人生了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竟还撞了这么好的姻缘,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后头一个稍寡言的温和妇人是周四夫人王氏和她房头的子女。

周家这些年家业不旺,人丁倒是兴盛。这么多人在前站着,比安平侯府不知复杂几倍。瞧适才严氏若有似无地想压韩氏一头,只怕这家里头的事儿不少。

周莺自幼便惯会察言观色,一时有些疲累,周老夫人叫人搀着她,先请她去收拾出来的院子里歇息。

周老太爷亲自请了顾长钧,几个男人便去外院喝茶谈事去。

给周莺拨出来的院子叫蓼淑阁。是座小楼,上头里侧的两间房给她住。一间做书房迎客,一间寝居梳妆。那几个姊妹都随她一道过来,听命她们的母亲说是“带莺娘姐姐熟悉熟悉”。

那八妹樱香不过十一二岁,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周莺拿出路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分给众人,只她站得远远地不肯近前。

周莺手里握着把银质胭脂盒,朝她扬扬手:“八妹过来?”

落云笑着扶住樱香,“八姑娘,我们姑娘很和气的,您别怕。”

樱香扁了扁嘴,上前,周莺笑着将东西递给她:“不值什么,我路上瞧见此物,见是樱花纹样,正合八妹的名儿,所以才买了来。”

樱香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姐姐不也是樱娘吗?今后大伙儿喊起来,我都不敢应了。”

九妹槐香更年小,奶声奶气道:“莺娘姐姐,我八姐生气呢。这间房原是她的,说要给莺娘姐姐住,八姐哭了好几场。”

那七姑娘忙凑过去堵住槐香的嘴:“莺姐姐,您别听我妹妹瞎说。”等着槐香道:“你浑说什么?又讨打了?回头跟娘告了你,娘撕了你的嘴!”

周莺忙叫落云将七姑娘拉开,搂着槐香哄道:“九妹别哭,你姐姐吓你的,给莺姐姐一个面儿,咱们不和娘说好不好?”

见那樱香还扁着嘴,周莺也朝她笑着招了招手:“对不住八妹妹,我是外头新来的,想是舅母客气才把你的房先借给了我。你瞧我的行礼,就那么一小包,哪里用得着这么大一间房?回头我跟舅母说,还叫你搬回来好不好?”

樱香咬着嘴唇还在迟疑。周莺朝落云打个眼色,落云就拿出两盒路上买的酥糖,塞了一把给樱香,笑着道:“八姑娘别气啦,气鼓鼓的可不好看,你快看看我们姑娘给你的这胭脂盒,打来来,里面还镶着个小镜子呢。”

那六姑娘和周莺相当的年龄,一直在旁没怎么说话,姐妹们争闹,她也没有劝一句。见周莺这么快哄好了爱闹脾气骄纵不已的八小姐,她还有些意外。

她牵着茉香槐香的手,很快告辞去了。

周莺沐浴过,换了衣裳,牵着小八的手一块儿去了上房,正式拜见三位舅母和外祖母。

这八姑娘樱香很快就转了性儿,和周莺好得很,一口一个姐姐喊着,不知多亲热。严氏明显有些意外,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姊妹俩投缘,不怪是同一个血脉,这是天生亲热呢。”

周莺把小八抱在腿上,小姑娘十来岁,吃的白胖胖的,周老夫人瞧着周莺吃力,笑道:“小八到祖母这儿来。”

那三舅母王氏这才细细打量了周莺一番,赞道:“怪不得老太太疼得不得了,这模样性情,万里难挑。”

她说一嘴标准的江南话,声音也柔和,周莺又见了礼,王氏递了个荷包给她,里头两只金镏子,都是足金的。

不算特别贵重,也不失颜面。

没越过前头两个嫂嫂去。

那边厢喊开宴,韩氏招呼客人去前厅用饭。今儿给众人接风,也为招待安平侯,宴席治得奢华,布置也精致。隔着穿堂外头就是宴男宾之地,今日之宾只顾长钧一位,这头女眷都到了,却都不落座,单等着那头顾长钧来了才好上席。

周莺心情有些微妙。

隔着一层辈分,一层身份,她和顾长钧着实不大相衬。

为着他的身份地位,这个家里那几个舅母都有些刻意的讨好她。

当年被送去宫里的周芙在他们眼中是否也是这样一个联系权贵的纽带作用?

顾长钧如今尚是被贬谪了的,过去如何攀附上真龙,又不知是逼着周芙牺牲了什么。

不久周振就垂着手过来招呼:“侯爷说不扰咱们一家人用饭了,叫给娘跟莺娘好生接个风。”

顾长钧原话自然是更客气几分的,但听在周振耳中也不外乎是叫好生招待周莺了。

众人神色各异,须臾挤出个笑拥周莺入座。

江南美食精巧非常,周莺碗里堆得小山似的,还给敬了不少酒。

周莺回去蓼淑阁,已有些昏晕,洗漱了上榻,耳中闻得隔临其他姑娘们的说话声,眼皮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

对面是六姑娘梅香的屋子,也是两间,只是朝向不如周莺那间,傍晚西晒有些严重。此时屋里闭了灯,韩氏搂着梅香坐在炕沿上,“你爹这个没用的,在顾侯爷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恭维了半天正事儿一句没说。”

梅香表情木木的:“娘,我难道真要嫁个那个姓孙的泼皮?怎么什么人家,他算什么东西,说出去我们和他结亲,我爹不嫌丢人吗?他在苏州城还能抬得起头吗?还要脸不要?”

韩氏红了眼圈,手背轻抚着女儿的肩膀,“这不是你大伯父还有祖母都回来了吗?还怕没人给你做主?更何况攀上了京城有名有姓的安平侯,你这事儿……”

梅香推了韩氏一把,腾地站了起来:“我这婚事是订了一天两天的了吗?祖母跟大伯父管我吗?当年三婶小产,祖母认定是我推的,从来不给我好脸,还指望她替我出头?大伯父怎么管?隔着房头呢,我是他闺女还是我爹闺女啊?安平侯安平侯,你们拍马屁管用吗?人家连饭都不肯吃咱家的。那周莺是人家养大的,又不欠我们家什么,我们就给人家正个名儿,避一避叔侄的辈分,就真当咱们对人家有什么天大恩情了?”

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是看清楚了!爹不疼娘不爱,你们心里除了我二哥,哪里有我的位置?”

韩氏也直掉泪:“你怎么不懂为娘的心呢?梅香?娘心里没你?你说这话不丧良心?可你二哥的命你就眼睁睁不救?那是你亲哥哥,你同父同母再亲不过的亲哥哥!才搭上顾侯爷,还不好开这个口呢,如你若言,好歹卖个好儿给侯爷,才好求人办事啊。也不是真要你嫁呢,不过就是先应付着那头罢了。”

梅香啐道:“我呸!二哥奸死了人家的小妾,自己没骨气担当,拿我这个做妹子的给人填命,有这样的哥吗?我都替你们臊得慌!没本事平事儿就别惹事啊,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过去的妃嫔外家呢?以为自己还是个国舅爷?呸!”

梅香说的韩氏直跳脚,站起来叉腰骂道:“你这混丫头,你说什么呢?人家指名肯要你,还不是你平时妖调作态惹了人的眼?人怎么不要茉香?偏要你?你个死丫头,连你爹娘你都编排,没王法了你!”

梅香气得顺手摔了个玉瓶,韩氏气红了眼,要冲过来追打她,梅香打开门,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落云在隔间听得心惊。

姑娘这才来头一天呢,周二夫人这安的是什么心?

转头见周莺蹙眉闭着眼,不免有些庆幸,好在姑娘醉着,没听见那些混账话。

落云过去不大赞成姑娘和侯爷往来,此刻却是很想顾长钧快点儿把周莺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