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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这边, 一派太平。

拜这年头的交通所赐,就算南陵郡那边早已是风起云涌了,甚至还将蒋郡守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扒了个干干净净, 但因为两郡之间距离极远,愣是没能传过来半点儿消息。

道理也简单, 蒋郡守自然是明白他做下的事情一旦曝光之后, 会引来多大的后果。也因此,他费尽心思的将事情瞒下来。

有句话叫做,欺上不瞒下。

说的就是蒋郡守这样的人。

当然,真要是手段高明的,想要做到欺上瞒下也容易。但事实上,要瞒住上头很容易,起码在济康郡这一亩三分地上,所有事情都是蒋郡守说了算的。再说了,天高皇帝远呢,隔了这么远, 怕什么?

可对下隐瞒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幸这年头离家百里就需要路引, 但这个路引又得分具体情况的。

像老魏家的大牛二牛当初离开本县,前往了邻县, 理论上也是需要路引的, 但事实上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法子避开的。

然而,这是县城与县城之间, 还是相邻的两个县城。倘若是府城呢?甚至直接离开了济康郡,打算赶往南方都城呢?

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郡守大人卡得极牢,原先还真就不小心漏出了一些消息, 幸好他反应快速,将消息拦下,即便南陵郡那头会听到些许风声,无凭无据的,谁会信?便是真有人信了,凭借蒋氏族人的名头,也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的,郡守大人就是蒋氏族人,实实在在的,不掺任何假的。

当然肯定不是嫡系,像蒋氏这般传承了几百年的大世族,倘若是嫡系,那拥有的便是积攒了几百年的财富,绝不至于干出这等荒唐事儿。

他是旁支,还是庶出。

托了蒋氏一族极为在意子嗣进学一事,蒋郡守得以不花一文钱就念了族学。还真别说,他是真有读书天赋,加上蒋氏一族对待有天赋子嗣的看重,顺顺利利的进学以及下场考试,一路通畅的考上了进士。

蒋这个姓氏很好用,即便他本人是知道自己是旁支庶出,可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尤其他嫡长兄早逝,另一个嫡子年岁太小了,家里眼见他前途无量,就索性对外说他就是家中嫡长子,权当死了的那个是庶子。

不是没人反对这种骚操作,可说白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是非对错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利益。

总之,他自己那一支算是摆平了,嫡系那头虽不会主动拉拔,可到底是同族人,哪怕什么都不做,身为蒋氏一族的人,还是具有很多先天优势的。

只这般,凭借着自身天赋和背后家族,蒋郡守愣是在三十七岁之龄,就坐上了一郡之首的位置。

在本朝,各郡太守大人是从二品。

对比永平王府自是不算什么,可说真的,即便是有家族庇佑的人,想要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上,也是极为艰难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从二品官员,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甚至年纪更大的。像蒋郡守这般,坐上这个位置时尚未满四十,当真可以算是惊才艳艳了。

自然,他也是真的有那个能力。

即便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蒋氏一族的名声,但反过来说,蒋家人很多的,也没见其他人能做到这一步。他能做到,就代表着能耐极佳。

运气也不坏。

只可惜,运气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会用光的。蒋郡守顺遂了半辈子,冷不丁的就摊上了事儿。

严格来说,这事儿还不能全怪罪在他身上,起码最初的问题不是他造成的。

最初,都是一些极小的问题,各地里长上报县衙门,指出多地粮食歉收,虽后果不至于这般严重,但若是放任不管,谁也不清楚来年如何。

县衙门哪里敢耽搁,纷纷将情况写成报表,一层层的递了上去。

事实上,各地的官员,包括不入流的里长他们,都不像杨冬燕想的那般无用。他们老早就发现了,甚至比大牛发现那会儿还要更早。但因为权力有限,即便发现了问题,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问题,很多人甚至搞不清楚为什么收成会下降。

这个时候,就该将情况阐述清楚送到上峰书案之上,倘若仅此一地遇到难题,那兴许没人在意。

可如果多地如此,便会将问题汇总,再往上递,直到送至朝廷主管农事的官员案上,由专人商议后派人去具体事件发生地,仔细勘察后,寻出粮食减产的真相,并提供相对应的解决办法。

假如情况比想象之中的更为严重,并且无法找到问题,或者没有确切的应对之道。那么下一步,就该是朝廷拨粮,或者从附近郡城调粮,支援发生灾祸的地方。

这是下下策,对于朝廷而言,也是兜底的办法。

前朝覆灭一事,既让本朝得以建朝享受这如画江山,也同时让皇室在心里留了个疙瘩,生怕自己重蹈覆辙。

也因此,事关农事便无小事。要知道,绝大多数的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的,国家自是以农为本的。

坏就坏在,蒋郡守是富贵出身,哪怕他本身只是蒋家的旁支庶出,但因为蒋家的学田祭田极多,给族人的福利极多。他本人又打小就显露了读书天赋,更凑巧的是,比他大了半岁的嫡长兄又早早的夭折了……

种种巧合导致他压根就不懂农事,即便当官之后,也极少理会那一档子事儿。

更巧的是,济康郡连着十几年近二十年,都是风调雨顺,几乎年年都是大丰收,中间只有短暂的两年是普通年景,就这样那两年还是分开来的。

也就是说,当灾荒初步显露了端倪之时,蒋郡守只以为是跟多年前一样,偶尔才发生一次的普通年景。

通常情况下,灾难刚来时,都是可以控制的。

可若是置之不理,希望它识相一点儿,自个儿把自个儿控制住,甚至到时间后直接消失……

那一般就是打脸剧情了,从小灾难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大,滚雪球似的成为了难以对抗的大灾难。真到了这个时候,蒋郡守才慌了起来,可那时,灾荒已经不是济康郡某些地方,而是全线沦陷。

如果只是几个地方出现了问题,身为郡守是可以在本郡范围内调拨粮食的,他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能力。

但如果整个郡都沦陷了呢?大哥二哥三姑六婆全部垮掉,当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帮?谁帮谁?

这就好比魏家这边,也就是杨冬燕家里有这个底气,这才会伸手拉拔亲戚一把。要说能力,老叔其实也是有的,相当于是杨冬燕他们家出了物资,老叔家出了人力以及部分物资,这才保住了全族人。

将济康郡比作一族人就好理解了,族中某一家遭遇了困难,其他人伸手相助。可要是所有人都凉凉了,帮个屁!自生自灭吧!

等蒋郡守试图插手此事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偏巧,此时他已经在济康郡待了第二个任期了,等于说,他就是想找个背锅的,都找不到人。毕竟,总不能说是四五年前就留下的隐患吧?就算真的是,直到四五年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身为郡守也是难逃失职罪名。

最可怕的是,科举年还到了……

生怕被南陵郡来的人发现,蒋郡守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儿。其中就包括了帮助乡试主考官孟翰林捉拿他的外甥。还有就是,生怕孟翰林在济康郡停留太久,蒋郡守授意手下人悄悄的留了漏洞,让孟翰林的外甥成功出逃,激怒了孟翰林后,他再出手将人抓到。

就这样,折腾了半天后,终于成功的将舅甥俩送出了千里之外。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啊!

消息是瞒下来了,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绝对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但粮食还是歉收,甚至今年变本加厉了,多数地方减产到没眼看的地步,更有一些地方直接就是颗粒无收。

还瞒着?然后呢?

他的任期就快结束了,等下任官员到来时,能不询问吗?到时候其实一样得曝光。

有些道理,蒋郡守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

就好比一个小伤口,因为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伤口恶化流脓,这个时候就算是挖掉了,也是痛彻心腑。就这么犹豫之间,伤口越来越严重,此时若是再动刀子,那就是死路一条。如若不去理会它,假装没这回事儿,哪怕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起码能多撑一段时日。

反正好不了了,不如索性拖着。

他手底下也不是没有明白人,但此时除了拖延政策外,还能怎么办?

太晚了,真的是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都没办法再寄希望于来年是个好年景了,事实上就算来年一切都好,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今年就是他最后一个任期了。

再一个,老百姓已经没有口粮能够坚持到来年了。哪怕勉强坚持到了来年开春,那也没有足够的种粮,要知道,种粮是必须用新粮的,陈年的粮食是没办法作种的。

完了,真的完了。

到了如今,蒋郡守只能寄希望于将事情彻底隐瞒下来,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来个金蝉脱壳……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提前安排好一切,幸好对他来说,还是有时间的。

他有时间,别人却没有。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礁磬村老魏家那般好运的,甚至于整个礁磬村包括这附近的十里八乡,都属于运气不错的。哪怕地里的庄稼产量骤减,起码不至于颗粒无收。再就是除了麦子外,很多人是因为本身自家地的土质不好,改种了土豆地瓜一类好种的作物。

也因此,整个秃头山地带,都不至于直接断了口粮。或多或少的,还是囤了一些吃食,兴许吃不好也吃不饱,但起码在短时间内不至于直接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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