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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人一撤,蔡婆子反倒有些不安了,“姑娘,这……”

国公府的人怕是会说闲话罢?

“无碍。”谢慧齐指挥着他们动手,“周围力大,揉面灰罢,阿菊去洗小菜,挑最新鲜的捡……”

“姑娘,我知道的。”阿菊摇头晃脑地去捡小菜去了,她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挑新鲜的捡。

谢慧齐笑望着阿菊跑到放菜的箩筐前去了。

“姑娘,我洗锅了。”红豆已经挽起衣袖。

“诶。”

“您先远着点,我把火升高点……”蔡婆子也道。

谢慧齐看着他们一个个动了,微笑着站在一旁没言语。

这张时候,以后怕是不多见了。

但她又是何其的幸运,在嫁出去后,还能依稀看见以前的光景……

过去已经过去了,但岁月留给她的好东西,却一样都没有少。

面最后还是周围削的,谢慧齐也就真只掌了勺,等着蔡婆子她们盛碗时,她看向了静站在一边,微笑看着她们的周围。

“姑娘……”周围在看到她的眼神后,连忙走了过来。

谢慧齐失声,与他道,“以后不叫姑娘了。”

周围点了下头,又补道,“等你归娘家了,再叫。”

她一直都是他们的姑娘。

就是别人不这么叫了,她还是他跟红豆的姑娘。

“好。”周围明明也就简单的几个字两句话,谢慧齐却听得鼻子一酸。

周围不容易,明明只认识几个大字,知道几个数,却被她放到了外面管着大郎二郎他们的帐,什么事都不懂,只能靠他自己去学,可他就这么下来,无一句怨言没半字推托,待他们姐弟一如以前。

京城没迷乱了他的眼,周围这样的心性,也不知道他们阿父是怎么挑出来的。

当初阿父救了他的命,真是没白救。

“辛苦你了。”谢慧齐朝周围点点头。

周围没说话,恭敬地退到了一步,在红豆朝他递过眼神后,他随即笑了起来,大步往前,端起了放着五碗面的盘子。

“你端这盘,阿菊,你端这盘小的?”

“诶,红豆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洒的。”阿菊见她有份,欢天喜地伸过手来,那脸都因此亮了一下。

国公府这天的早膳用的是刀削面,谢慧齐另给老祖宗熬了点小米汤。

胖儿子用的也是面,只是没加辣油,但就是如此,小家伙吃了他的那小碗面之后,还“啊啊”地张着嘴巴要食吃,逗得他的二郎舅舅猛拍着自己的胸道,“像我,真的好像我,我小时候也是吃饱了不够张着嘴就要吃的,嗷嗷张着,不给吃的就不闭上……”

谢慧齐看他说着英雄事迹一样说着他小时候的糗事,真是纳闷了,这孩子都去过前线了,怎么还没羞没耻的不知臊?

**

没几天,太子来了国公府。

再次见到太子,跟着国公爷到门口迎他们的谢慧齐也是惊了眼。

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太子这时候锋芒毕露,眉宇之间全是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谢慧齐看过他两眼之后就赶紧收回了眼。

齐君昀这时候没看她,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若桑赶紧抱了皇长孙过来,给谢慧齐施礼,“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还礼,又扶了若桑起来,苦笑道,“别折煞我了。”

让皇长孙的娘给她施礼,折寿哦。

“我就一个宫女,该给你施礼的……”若桑把皇长孙放到地上,“来,嘟嘟儿,见过你表舅母……”

已有三岁的皇长孙这时候有模有样地长揖到底,糯声糯气地道,“嘟嘟儿见过表舅母。”

表舅母一听,心都化了,弯腰就要去抱他,“诶,嘟嘟儿诶……”

这也是她曾抱过的孩儿,跟她生的那个小魔鬼完全不一样的孩儿,这乖巧劲啊……

可惜表舅母没碰到人,就被表舅父给拉了起来了。

这时候跟表哥唠叨过自己长相是不是有问题,吓着了小嫂子的太子讨好地朝表舅母靠近,“小嫂子,小王跟你见礼了……”

谢慧齐吓得眼皮就是一跳。

“太子!”若桑赶紧去拉太子的手,生怕他真把他表嫂子给吓着了。

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往里走罢,祖母在等着你们。”齐君昀摇摇头,拉着妻子就往前走。

“我是不是更不招人喜欢了?”太子把皇长孙抱起来,跟他的宫女叨叨。

“喜欢,嘟嘟喜欢……”皇长孙一听,不依了,把脸都凑到了他父王的面前,捧着他的脸就安慰他,“嘟嘟最喜欢父王了,晚上跟父王睡。”

太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成,咱嘟嘟说话算话,晚上把你阿娘撵下床去,撵不下,父王帮你!”

“嗯!”皇长孙用力点头。

谢慧齐在前头听着,拿帕挡了嘴,往国公爷看去,眼见她齐家哥哥慢悠悠地走着,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再一次真服了他了。

有这种表哥,有太子这种表里不如一的表弟,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见到齐老太君,在见到老祖母以前发亮的银发都发白后,太子就没之前的轻松了,他跪在老祖母的面前,把头埋到她腿间,久久都没说话。

齐老太君却是笑了,她现在都不爱哭了,许是知道自己在人间的时日不长了,她现在只愿意笑着,多给他们带点福气,她摸着太子的头,挥退了房里的人,等只留下孙儿后,她弯着腰顺着太子的背,轻轻地道,“我的乖外孙儿,你外祖父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是前世做了很多好事的人,所以他这辈子才娶了我,说我长命百岁,旺夫福家,现在啊,外祖母啊愿意把这世还没用完的福气现在都给你,我啊不长命百岁,我只愿你长命百岁,福福康康一辈子。”

她愿意不活了,把她的命都给外孙。

太子在她膝间哭得不能自已。

“唉,我的乖外孙儿,外祖母疼你……”齐老太君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仔细地擦着他的眼泪,“人生在世一辈子,太长了,身边定要有个暖心人才好,你表哥找了你表嫂,我这心呐也就放下了,你的人找着了没有?”

“外祖母,找着了。”

“是若桑罢?”

“是。”

“好,那我回头再见见她。”下次见他们,就不知道她还睁着眼没,这次既然他带着妻儿都来了,她也该把有些东西拿给他们了。

齐老太君这次当是最后一次见太子,所以给若桑收拾了一个箱子的珠宝,末了对若桑道,“这是给我外孙的妻子的,也就是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若桑被她的话吓得当即跪了下来,随即又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妻子。

可是,齐老太君愿意这么说,那她此生也无憾了。

“太子啊,以后就要托你照顾了。”齐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若桑哭得泣不成声。

**

太子回朝后,已是跟着皇帝上朝了。

齐君昀却一直没有上朝,皇帝也像忘了他,对他不闻不问,朝臣除了国公府的属臣提起左相几次,在得了皇帝的冷脸后,又因国公府那边也递了话来,他们也就不再提了。

右相罗刚同代了左相六部之首的职,上上下下都当这朝廷的左相跟没了似的。

年底,国公府老太君的身子就再次有点不行了,她每日还是起床,饭照吃,药照用,但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说着话就打瞌睡。

定始二十年正月的时候,太子又来看了一趟外祖母,只是这时候齐老太君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句只能回一句,另九句也不知她听没听进耳朵里。

这年的三月十五,谢慧齐生下了一对龙风胎,齐老太君这日容光焕发,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在看到两个小儿女之后,还抱了他们一下,抱完满足地笑了,拉着孙儿的手甜笑不止。

她终是有脸去见她的老国公爷了。

可以去见那个宠爱了她一生的男人了。

这一晚,齐君昀带着儿女没守在为他生了儿女的妻子身边,而是守在了祖母身边,每过一个时辰,他就要过去摸摸她的手,叫她起来吃药。

这一年,国公府续命的药都用了在老祖宗的身上。

这夜,老祖母无事,国公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不是回光返照。

但在一个月后,国公府的龙凤胎满月后,国公府的老祖宗在国公府的青阳院,那个她与她的丈夫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在当夜走了。

那一夜,竟是老国公爷走的同一天同一夜。

国公爷因此三日滴米未沾,滴水未尽,一直跪在老祖母的棺前。

还是刚出月子的谢慧齐把儿女都堆在了他的身前,国公爷才开始尝试着喝水用饭。

只是即便是喝水,国公爷也能吐出来。

不仅仅是他,这时候的老国公夫人跟老齐二夫人都倒下了,齐二夫人甚至在老太君入棺的当日,神情恍惚地拿了衣裳当白绫,悬梁挂着要上吊。

所幸被丫鬟拉了下来,禀了国公夫人。

谢慧齐那头刚给倒下的婆婆喂完药,又跑到了二婶这。

齐项氏见到她,疲倦地闭了眼,任由小媳妇的手紧紧握着她,她心灰意冷地道,“我现在不跟过去,以后就没人疼我了。”

连她怎么死的,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没有人会把她当小女儿那样照顾了。

再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她了。

“二婶,可您还有娘,还有我,还有宝儿他们啊……”谢慧齐把脸埋在她的手间,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齐项氏久久都没说话。

“二婶,求您了,好起来罢,娘也倒下了,您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小媳妇压抑的哭声让齐项氏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拿钝刀子磨了一刀又一刀,她抱侄媳妇抱到怀里,痛哭失声,“孩子,我的婆婆没了,我心里疼。”

她真的心里疼,那个自她进府,就一直护着她活到如今的人没了,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二婶……”谢慧齐闭着眼睛哭到脑子都发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疼啊。

齐项氏当晚就搬到了青阳院,跟嫂子一样,睡在了婆婆的屋里。

“怕吗?”当晚,齐容氏抱着弟媳妇那时虚弱的身体,轻声问她。

说着时,眼泪又流过了她的脸颊,落在了枕间。

她从来不知道,她身体里能有这么多的泪流。

也从来不知道,失去那个会哭会闹会嫌她不会笑,不会哭,连娇都不会撒的婆婆,她会觉得整个命都被抽走了一般。

当年她爱的那个男人走了后,她都没觉得她的生命有什么缺失。

可现在,她觉得她失去了。

失去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再来一生,再来一回,她还是愿意嫁给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只要能回到她的身边来给她当儿媳。

只是如若还有这么一生,但愿老天能让她会笑,能让她该哭的时候哭,能让她好好地在她怀里撒个娇,让她像抱着她的孩子一样地抱着她,疼爱她……

她真的很想给她好好当个她喜欢的媳妇。

“不怕……”齐项氏闭着眼睛干哑着嗓着轻声道,“嫂子,我等她回来跟我们说话呢,我只怕她不愿意回来,嫌弃我们。”

齐项氏说到这,听到了耳边的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齐项氏从来没听她嫂子这么哭过,可这时候的她,已无力睁开眼去看个究竟。

“嫂子。”

“嫂子,”

“嫂子。”

“嫂子,明日好起来,带我去给娘跪灵罢,我们生前没法做一个她喜欢的媳妇,她死了,可不能不给她敬孝,别人会说她的,她到时候在地底下也会不高兴的。”

齐容氏的哭声,慢慢地止了。

而站在门边,听着她们哭的谢慧齐也扶着门廊,软着身子坐到了放在一角的椅子上。

“夫人……”红豆红着眼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摇摇头,拿过红豆手中的被子盖在身上,声如蚊吟,“我先守一会。”

等她们睡了,她再走。

半夜,谢慧齐去了灵堂。

老祖宗已入敛,国公府的讣告是贴到了门前,但国公爷还没去报丧,连宫里也没去。

他该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

他不去,太子都不能来。

去灵堂的路中,谢慧齐吩咐了齐大去准备马,又让齐封父子和齐昱准备大开国公府,做好迎接各方进府吊唁老祖宗的准备。

她吩咐了一路的事,站到门口才止住了沙哑的声音,看着白烛摇曳的灵堂,良久,她才抬起头,把眼泪忍了下去进了灵堂。

“夫人……”满眼红肿的齐恫跟齐二在看到她后都跪了下来。

谢慧齐看着他们端在手上已经冷却了的白粥跟水,跟他们道,“去换热的来罢,没事,我喂国公爷吃。”

“是,奴婢这就去。”从未见过国公爷如此,被国公爷吓着的齐恫擦了脸上的泪,躬着身端着手上的碗退了下去。

谢慧齐走到了灵牌前,与他齐肩跪下,把头搁在了他的肩上。

那闭着眼睛的男人此时别过头,拿脸轻碰了碰她。

谢慧齐这时心如刀割,她拉着他手过来,摸到她肿胀辛辣的眼睛上,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着泪,哑着嗓子与他道,“哥哥,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倒下了,我不行了,我真的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