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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着刺他眼的齐国公,半晌无话,挥退了他下去。

宫里已经杀了一半的人了,十几个重臣,国之脊梁已是没了,再办齐国公,朝廷就要彻底乱了。

他不能办他。

齐国公走后,皇帝叫来了皇长孙,把他立到跟前,扶着他的肩膀与他道,“朕不能叫你的父王回来。”

他只能让他这个现在还在他身边的皇长孙伤心。

皇帝现下已经彻底明白,为何从古至今,当皇帝的只能成为孤家寡人。

当皇帝的,不论怎么做,在人的眼里都是错的。

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

温尊听了之后,在他皇祖父的注视下,默默地闭上了眼,把所有的失望都掩在了眼底。

他听母亲说,他是在齐国公府出生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父王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能把他们放在齐国公府。

后来,等他父王离开皇宫,他们终于有安全的地方,他皇祖父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可以去了,他方才回到了他父王的身边,有过上了有父有母的日子。

后来,等再回到皇宫,不幸就又降临。

温尊很想尊敬眼前的这个老人,但他的生母要死了,他的父王远在他站得再高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天天站在城墙上盼,也从没盼到他回来过。

他没办法觉得自己是眼前这个江山之祖的亲孙子。

如果真的是亲人,怎么会把所有不幸都给了他们一家?

他那对他父王念念不忘的母亲,就要死了啊,而她怕是连最后一眼都不能看到他了。

他便是伤心,连眼泪也不能掉,因为宫里的公公说,不能在圣上爷面前哭,给他找晦气。

在这宫里,即便他是所谓的皇长孙,却没几样是他能做的事情。

这就是皇家。

“尊儿……”老皇帝摸着孙儿的脸,在皇长孙满脸的忍耐的表情下,他最终慢慢地放下了手,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来。

他的小皇后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爱他。

他从来不想承认,事到如今,怕是只能承认了。

**

正月初九的雪还在下,国公府主院门前的雪早上刚刚扫完,用不了一个上午又是厚厚的一层。

国公府离京不远的庄子已经有消息报回来了,国公府庄子里的温棚和谢慧齐想得差不多,有一半被雪压垮了,但有一半建在长亭下的温棚还存活着,只是里面的菜大多已是冻死了。

所幸庄子里的人还是好的,吃喝因去年存的粮够,暂时不成问题。

准备充分的国公府尚且如此,周遭的庄子和百姓家的情况更是惨烈,他们的棚子早已被大雪压垮,就是人也冻死了不少。

这时候,即便是京中有存粮,床上有厚被的许多百姓家,不少老人也在这场雪灾中无声无息地过了。

朝廷上下,一片惨淡。

国公府里,谢慧齐已不再去更多的了,她初九就把国公府现在在国公府备着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初十就开始给那些家中办丧事的各府送了些柴火与炭。

米粮这些,各府都是准备了的,应该不缺,就是柴火与炭用得快,送去一点也是心意。

谷府那边,谷舅父也是几次从鬼门关被大夫拉了过来,谢慧齐听说表姐也差一点跟着去后,整个人都无法言语。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悲痛都有词可说的。

齐君昀这几天不在家,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去了死去那十几家重臣家吊唁,送上了妻子给他们准备的东西。

等到正月十一这天,他就准备不出去了,但到中午,宫里又来了人,说若桑夫人想见国公夫人最后一眼。

谢慧齐听了泪如雨下。

她根本不能动。

这最后一眼,怕是见不成了。

齐君昀进了宫,见了若桑。

若桑从齐国公嘴里知道谢慧齐受伤,现在根本不能动后,她渴望地看着齐国公,“国公爷,那我能去见她吗?”

她就要死了,可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死去。

她必须再去求那个心软的夫人一次,为儿子,为太子,要不,她无法安心地走。

皇长孙一直站在母亲的床边不语,这时候看到齐国公沉默着不说话,他一把就跪到了齐国公的面前,不发一言,狠狠地给齐国公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后,他抬起眼来,坚锐狠决地看着齐国公--齐君昀直到很多年后,当已是皇帝的温尊再用这种眼神跟他说他临终的决定时,他才彻底明白,在当年尊皇生母死去的那天,他对于温室皇族的憎恨已然深深烙在了他的骨子里,至今他死,他都不放过温家皇族,乃至流着温家皇族血液的他自己。

齐国公这时候却是没再多想,太子走之前,已经恳请他照顾这母子俩,到这份上,他不能再推托,当下就转身去了皇帝处。

“为何要见你的夫人?”皇帝疲惫地窝在龙椅的深处,倦惫地看着底下的齐国公。

“许是求她事罢。”

“求她什么事?”

“照顾皇长孙?”齐君昀淡淡地道。

“朕就不能照顾他了?”皇帝撑着龙椅,慢慢地坐正了起来。

“呼……”齐君昀这时候轻吐了口气,上了殿阶。

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紧张地提起了手中的手。

皇帝阴戾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这时候,皇帝身边幸存下来的公公赶紧朝他们摇头,这些侍卫迅速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齐君昀已经走到了龙椅处,在皇帝的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给齐国公端盘炭火过来……”皇帝突然喊。

“是。”服侍的公公赶紧尖声叫道,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去搬炭盆去了。

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他看着皇帝脚边那垂着的龙袍下角,“姑父还记得当年太子生下来时,我姑姑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没吭声。

“我妻子给我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啊,不管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要与我过一生的人……”太监喘着气端了炭盆上来,齐君昀接过他手中的火盆,放到了身前,在火上搓了搓手,接着道,“姑父,您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皇帝撑着椅面,慢慢地坐了下来,太监见着,忙把龙椅上的毛皮子拉了下来,垫到了他的屁股下,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也伸到了炭盆上,烤着他冰冷了许久的手。

“我祖母第一见次太子回来,她还是高兴的,她说姑姑也很高兴,只是,第二次从宫里回来,她就不高兴了,那次她还跟我说,让我以后对太子好点……”齐君昀接着淡淡道,“您还记得,那个时候您是……”

“那一次,是我打了你姑姑,”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嘴角也冷冷地翘了起来,“你姑姑说她就是死都不愿意给朕生孩子,好,她不愿意生?朕还稀罕了不成?”

所以,他不把她生的孩子当他的孩子看,看她如何?

他那个时候,还想等着她跟他求饶。

可她直到死,也没求他。

他跟太子,这么多年,也就爱恨交织地过来了。

他早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皇后生的儿子亲近了。

可是,这不并代表他不疼皇长孙!

“朕也曾想过要跟你姑姑过一生,”皇帝盯着炭火盆里那烧得红热的炭心,抿着嘴一脸的阴戾,“可她不想,朕又能如何?朕不把太子当太子,她又何尝帮太子当她的孩子过?”

他当然炽爱她的心,何尝比眼前这红热的炭心少过几分热度?可她甚至都不愿意为她的孩子低一次头,她自己都不心疼她的孩子,那还让他来心疼不成?

她宁肯死也要离开他,不愿意在他身边过度日如年的日子,那他为何不成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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