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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看了眼他嘴边的烟,不适地捂嘴咳嗽。

向东夹开烟。

“年轻人,抽烟对身体的危害大着呢,不健康。” 老奶奶咳着说。

“老太您说的是。”向东随意掐灭。

老奶奶浑浊的双眼转了转:“你是个好孩子,听话。”她像是看自家孩子一样看向东,“听话好啊,听话好。”

向东笑了笑,下一刻就听到老奶奶说:“你怎么打耳洞了啊?这不好。”

刚才还慈祥的老奶奶此时瞪着向东,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尽是冷意:“男孩子打什么耳洞,不像样子!”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训斥,语调有种瘆人的尖锐和强势。

我操!向东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他把耳朵上的小圆环取下来:“老太,我这都是生活所迫。”

老奶奶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盯着他。

向东若无其事地捏住小圆环,听老人突兀道:“你是快递员啊。”

“对。”向东咧咧嘴,挺俊的一张脸上挂着正经的表情,“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是您的快递,我给您送过来了。”

老奶奶惊讶道:“是药材啊,我昨天让小何在网上给我买的,今天就到了?”

“现在网购效率高。”向东一边记住小何这个人物,一边按下自动笔,提醒老人,“您在这签个名字。”

老奶奶说:“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你帮我签一下。”

“那不成。”向东为难道,“公司明文规定,客户一定要亲自签收。”

老奶奶说:“很多快递员不都是自己写的吗?东西还没开始送就签收了。”

“别人是别人,我这儿真不行。”向东苦笑,“老太您要是不亲自签收,我这个件就等于白跑了。”

老奶奶拢了拢一头稀松白发:“你老板不在这,你签了没人知道。”

“不是这个理。”向东神色严肃,“工作不能这么糊弄。”

楼道里偏暗,老奶奶一身黑衣几乎要跟背融为一体,空气里的中药味跟霉味都压不住她身上的老年味。

向东把呼吸跟心跳都控制在正常频率。单子是肯定要签的,不然他就没以后了,那他妈的可不行。

过了一会,老奶奶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慈祥和蔼:“你这个年轻人死脑筋,不会变通。”

向东说笑:“我是觉得做人得有原则。”

“快递员这活不讨喜,你不错。”老奶奶接过向东的自动笔,在单子上签字。

向东看着老人签下名字,悬着的那颗心放了回去。

“那老太,您忙,我先……”向东撕下单子就要走,没留神碰到了炉子上的砂锅,他反应敏捷地一把拖住砂锅,顾不上烫就给推回炉子上面。

向东把烫到的手放到阴冷的墙上蹭蹭,妈得,还好他速度够快,他敢确定,只要砂锅掉地上碎了,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老太,您这中药的味道闻起来好苦。”向东吹了吹火烧火燎的手掌。

老奶奶揭开砂锅的盖子看看:“良药苦口啊。”

“说的是。”向东安慰道,“老太您喝药的时候可以准备一块糖,喝完药吃点就不难受了。”

“这药不是我喝的,是我儿子喝的。”老奶奶说, “他偷偷跑出去了,一直没回家,我就把药温着,等他回来喝。”

向东挑眉,还有个儿子?

老奶奶把盖子盖回去,佝偻着背看他:“年轻人,你送快递的时候有见到我儿子吗?”

“我不认识您儿子,见到了也不知道。”向东说,“要不您给我看看他的照片,下次我再碰到就叫住他?”

老奶奶叠声道:“好好好!”

“你等等,”老奶奶激动得一把老骨头都在颤,“你进屋吧,进屋说。”

向东的太阳穴一跳,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吧。”

老奶奶也不勉强,她像是年轻了好多岁,脚步都利索了不少,急匆匆就回了屋。

向东打量对门的102,门口什么都没有。

那个小何就住在那里?向东的拇指摩挲几下唇角,他的客户是101的,对门的跟他无关,他不可能贸然去敲门查问。

“看,这就是我儿子。”

向东听到老人的声音回头,瞳孔微缩。

老人举着相框,她的神情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包括那身黑衣。

只不过照片上不止是她,还有她儿子。

向东露出诧异之色:“这是您跟您儿子的合照啊。”

“是啊,就这么一张。”老奶奶说。

向东看了看照片:“您儿子长得像您。”

老奶奶抚摸着照片上的儿子,眼眶湿润:“小何也这么说。”

下一秒老人就抬起头:“现在你已经看过我儿子的照片了,那你能把他送回来了吧。”

向东:“……”

妈得,掉陷阱里了!

“老太,我没有见过您儿子。”向东说完,老人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

向东忍住一肚子脏话,他额角绷着青筋搓把脸,微笑道:“您看这样行不,我帮您留意着,我也会跟我的同事们打招呼,人多力量大。”

“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向东又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

老人干瘪的嘴角跟遗像上一样抿着,神情冷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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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应付完老太,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露出粗野健壮的肌肉线条,他这单做得不容易,演技都上了几个台阶。

好在不是解谜,他最不擅长这个。一切跟严谨慎密的逻辑相关的他都不太行。

向东正要往外走,楼上忽然传来了下楼声,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从五楼到六楼之间下来的。

那脚步声的主人穿的是拖鞋,走路慢慢悠悠,很自由惬意。

向东想到了武庆说的那个鬼,他走到楼梯口向上看。

客户在一楼,向东不能去楼上,这是他能站的最好的位置,如果那家伙下来,他就能看得见。

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四楼,三楼,二楼……直至二楼到一楼的楼道里。

然后就消失了。

向东已经看清了他的样子,老式背心,深灰色旧拖鞋,中年男性,抽烟,胡渣脸,这些全部都和武庆透露的信息对上了。

只不过……

向东停在原地,不制造任何声响,他在等那个男鬼再次出现。

不多时,楼上又响起了脚步声。向东在男鬼快要走到先前消失的地方时开口:“大哥!”

中年男人闻声向下探头,像是这才看见他:“你叫我?”

向东说:“你妈在等你回家。”

中年男人傻眼:“什么?”

向东眯了眯眼,武庆说这个鬼魂崩溃了,照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他不仅对楼层没概念,还会忘记所有的纠结和痛苦,死后活得轻松自在。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从楼上下来,你再走几步就会回到原点,你并不是在往下走,而是一直在楼道里打转,你下不来。”

“你家在一楼。”

向东忌惮楼里的厉鬼,也赶时间,没功夫慢慢聊,他一个一个信息往外蹦,简单粗暴:“你跟你妈都死了。”

中年男人嘴里的烟跟他的身子都在抖:“不可能!”

他大吼着往楼下冲,然而他只迈出几步,身影就诡异地定格,消失了。在那之后楼上便响起了悠闲的脚步声。

再一次见到楼梯下面的向东,中年男人脸上的坚信一寸寸裂开,渗出来的是浓黑的死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迷茫地拿掉嘴边的烟。

向东趁机说:“你妈给你熬了中药,闻到了吗?”

中年男人痴傻地摇摇头。

向东脱了T恤扔上去。中年男人无意识地拿起脚边的T恤,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中药味向他袭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撬开了脑袋,扒掉了皮肉,嘴里发出凄厉至极的嘶吼:“啊啊啊!”

两行血泪从中年男人的眼里流了下来,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趁他妈去代收点给他拿快递就偷跑到天台抽烟,因为身体原因死在了下楼的途中。

生前他不想回家,觉得他妈很烦,总是唠唠叨叨的让他吃中药,说什么吃了药病就好了,都是假的,病根本好不了,他妈还管这个管那个,他不要回去。

那个想法在他死后成了阻止他回家的恶念,仿佛在说“你不是不想回家吗,那就别回去了”。

而他妈上不来,也是因为那股恶念,因为他不想见到他妈。

他死了以后,一直觉得自己要往下走,应该往下走,一直往下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全都知道了,他想回家。可他永远到不了一楼,回不去了。

“帮我,谁来帮帮我!”中年男人抬起头,整张脸已经腐烂生蛆,两只没了眼睛的黑眶对着向东,“帮帮我……”

“你先等着!”向东说完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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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赤着上半身出来的时候,陈仰立即看手机,用时五分多钟。

“怎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陈仰问道。

“有突发情况。”向东先把单子给中年快递员,之后才返回陈仰那里,透露了老奶奶和他儿子的事。

凑过来的几人听了个全程,脸色都白了一度。

“又多了一个鬼。”凤梨呢喃,“楼里到底有几个鬼啊?”

陈仰思虑的不是鬼的数量,是向东答应老人家的事:“你对鬼许了承诺,会很麻烦。”

“没办法。”向东吞云吐雾,“形势所逼。”

陈仰说:“不过这条支线完成了,说不定会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