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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在隔壁屋里躺着,有个女孩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他。

那也是个任务者,李正的老队友,她对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只可惜那是一场个人秀,自我沉入,自我感动。

女孩见到陈仰跟朝简进来,她连忙站起来,满脸害怕心思被当场抓包的忐忑慌乱。

陈仰的视线越过她去看床的方向:“一直没醒?”

“没有。”女孩的声音里有细微的哭腔,“陈先生,我替我学长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我学长他……”女孩咬唇,“他应该是出现了幻听,以为你要害他,极度惊恐之下提前下手。”

“我知道。”陈仰看着床上的人,神情复杂,他印象里的李正年轻力壮,阳刚正气,一到乔桥身边就会变成一只大狗,现在的他被病魔侵蚀,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满身消沉灰败,瘦得没几两肉了。

“李正?”陈仰喊了声。

“唔……”李正没醒过来,他在做梦,梦里的自己似乎处境很危险,他病态的脸因为惊恐变得扭曲,“有人要杀我,救命,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

“学长!”女孩扑到床前,半跪着轻声哭泣,“学长啊,你起来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李正的手指抠进床板里,指甲劈开,鲜血淋漓。

陈仰还没上前,李正就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是令人胆战心惊的绝望恐惧。

不论女孩说什么,李正都呆呆的,面无表情。

陈仰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朝简是病人,丁会春是病人,画家是病人,还有休息站那个不知名的老任务者,林书蔚,吴玲玲……

重置后的他因为朝简的关系,任务做的密集却不多,因此和他有过交集的病人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都不认识。

以他重置前的任务量,应该认识很多,多到数不清。

陈仰回头看朝简,发现他面向李正,皱紧眉头,眼神困惑,很显然还没真正了解到精神疾病的世界,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某一天会在兜里揣着药瓶。

真好,现在真好。陈仰叫上朝简出去:“小文哥跟子慕呢?”

“都出去打探消息了。”朝简说。

陈仰踩着一个树墩,把脚底的泥巴蹭掉,他在村里走动,每路过一家都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小坛子。

那坛子就挂在门头下面,被几根白绳子吊在半空。

里面装的不是咸菜,而是骨灰。

风一吹,坛子摇摇晃晃,就跟挂着个尸体似的。

陈仰走到一家门前,抬头看触手可及的坛子,他快速整理自己进来时,这个任务的进展。

村里有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那女人被孤立了。因为她相貌不错,性格贞烈,男的想占便宜却占不到,女的怕她勾引自己丈夫,不待见她。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女人的儿子很想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他成天到处乱跑,经常一身泥,鼻青脸肿地回来。

有一天到了晚饭时间,女人的儿子没回家。

她挨家挨户地跑,没人给她开门,她就在村里不停地喊儿子的名字。

那晚女人喊很久,村里人嫌她吵,出来几个人把她拖走了。

死的时候衣衫破烂。

没过多久,村里就开始出现怪事,每天晚上大家都会听见那个女人的喊声,她在喊儿子回家吃饭。

渐渐的,有人离奇死亡,有人想出村出不去。

再后来,村里就陆陆续续挂起了坛子。他们挂坛子是要告诉女鬼,我家里已经有人死在你手上了,我们遭过报应了,你不要再进来了。

任务者们过来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坛子。这说明每一家都有人被女鬼杀了,但死亡没有停止。

村里每天都是六点天黑,女鬼会在那一刻出来,所有村民都要把自己家里的大门打开,不能关。

女鬼走到一家门前,那家就要有人在院里唱一首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那是女鬼生前教儿子唱的歌。

唱了歌不一定就安全了,女鬼还是有可能会进去。

陈仰掐了掐眉心,这些都是大家通过两天时间,牺牲掉十来个队友查出来的线索,进度条已经接近尾端,现在只差女鬼的儿子,找到他就能完成任务。

“那孩子会在哪?”陈仰前言不搭后语,“天黑了……”

他一个激灵:“天黑了!”

朝简抓住陈仰,示意他往村外看:“人都回来了,我们赶快进屋。”

陈仰望见孙文军,香子慕,还有两个任务者,四人从四个方向往村里飞奔,大家匆匆来了个眼神交流,就一同跑进屋里。

夜幕降临,小村死一般寂静。

今晚的风很大,每家门前的小坛子被刮得往墙上撞,哐哐响。

那声音能让人的心跳窜到嗓子口,大气不敢出。

陈仰他们住的屋子外面也挂着坛子,他们在队友们的尸体消失前快速将其烧了,把骨灰装了进去。

局面因此好转。

陈仰知道他是在曾经的任务里做自己的任务,是不是幻境他都分不清,可他还是会动感情,会认真对待规则每次推给他的剧情。

外出的孙文军香子慕等四人在交流,陈仰偶尔说一两句自己的看法,都在点子上。

朝简也会分析,插话,他的参与程度是百分百的。

“外面没收获,我觉得小孩的尸体还是在村子里,我们要……”孙文军的话说了一半,敞开的门外吹进来一股阴风。

女鬼来了!

风里夹杂着一道焦急无助的喊声。

“浩浩,回家吃饭……”

“浩浩……你在哪……快点回家吃饭……回家吃饭啊……”

“浩浩……”

“浩浩——回家吃饭——浩浩!浩浩!!!”

喊声渐渐变得凄厉,幽怨。

陈仰站在门里往外看,有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女人垂着头,摇摇晃晃地走着,她的脚上没有穿鞋,左腿扭曲变形。

“我家浩浩在你们这吗?”女人停在一家门前,她小幅度地伸了伸头,声音很轻很小。

那家院里的歌声还在继续,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恐怖一幕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女人一呆:“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她呢喃着了句,转过身哼唱。

“啪——”

什么东西摔碎的清脆声响在那家门前的地上炸开。

坛子被风吹掉了!

那家院里的歌声一停,下一秒唱歌的小姑娘舌头就被整个拽了,血兜不住地往她的下巴上淌,染红了身前的衣服。

“呜……呜呜……”小姑娘疼得浑身发抖,嘴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舌头血流不止。

门前地上快被吹散的骨灰是她爸,家里还剩下她,哥哥,还有妈妈。

现在哥哥徒然翻着白眼跑进屋里,妈妈怎么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七窍流血,不知从哪翻出一件寿衣披在身上。

“别带我儿子走!”

妈妈冲着门口跪下来,不停地大力磕头,“咚咚咚”直响,她面前的土疙瘩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小片血迹。

“要带就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你行行好,浩浩妈,你行行好啊!”

小姑娘煞白着脸坐在地上,捂着血淋淋的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忽地瞪大流泪的眼睛。

哥哥身上的寿衣出现在了妈妈身上!

有一双森白腐烂的手臂从她妈妈后面伸出来,抓着她妈妈的手,一颗一颗地扣上寿衣的扣子。

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给自己的小孩子穿衣服。

那家的中年女人穿着寿衣跟在女鬼后面,脖子扭成了一百八十度,脸部青灰。

她看着自家的大门,一步一步倒着走。

家和一对儿女在她放大的瞳孔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

女人带走一个“孩子”,这一夜就安全了。

天亮以后,有村民来给陈仰几人送早饭,见面挺客气的,送完就走,脚步匆匆地回了家。

陈仰喝了口稀饭,村里人也不知道女人的儿子在哪,或者说,知道的已经死了。

“仰哥,你背上的伤好些没?”香子慕凑过来。

“没什么事了。”陈仰瞥到她碗里的腌萝卜,“好吃吗?“

“齁咸齁咸的。”香子慕伸舌头发出一个干呕的声音,一点淑女的形象都没有。

陈仰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发现李正站在堂屋,旁边的女孩端着碗,强颜欢笑地说着什么。

李正很紧张地看看院里,仿佛队友中间有人要害他。

陈仰喝掉碗里的最后两口稀饭,他把空碗给身旁的朝简,起身走到李正那里。

李正往阳关照不到的角落里一坐。

陈仰等女孩走了才找他说话:“你没带药?”

李正像是根本就没听到陈仰的声音。

“生了病,最好药不离身。”陈仰望着给他盛稀饭的朝简,话是对李正说的,“像你这种情况,药瓶和身份卡一样重要,你把它们放在一起,就不会漏掉。”

李正的眼珠转了转。

陈仰捕捉到他落在那女孩身上的视线:“她看样子一晚上没睡。”

“她是救不了我的,我说了她不听。”李正的精神似是稳定了一点点,他开了口,声音又哑又浑浊,“医生都放弃我了。”

陈仰说:“那就换一家医生。”这只是一句苍白且合理的鼓励。正常时候都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