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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睡到中午醒来,尤雪珍第一时间去看微信,各个群里新年问候到大年初四了依旧火热,袁婧给她发了跟家人去海岛度假的照片,让她帮忙挑哪张更好看。叶渐白问她昨天怎么不回电话。毛苏禾给她截图了一张左丘的聊天记录,问该怎么回比较合适。

她略过这些消息,手指不停歇地往下滑,终于翻到了孟仕龙的消息。

他是清晨最早发来的,消息也被压在最下面。

龙:「[图片]」

龙:「看到了很漂亮的日出」

尤雪珍嘴角浮出笑,轻微翻过身,脸压在枕头上,双手摁在聊天框里反复斟酌。

珍知棒:「今天店不是不开吗?怎么起这么早」

发送。

她干等着盯屏幕,没有收到回信,毕竟间隔太久。

尤雪珍回复完其他人的消息,松开手机爬下床,从水房洗漱完回来,脸上的水珠还来不及擦,又爬上床去摸瘫在床上的手机。

她刚发给他的聊天界面又被一堆无足轻重的群聊压下去了。

他还没回。

尤雪珍无意识地鼓了下嘴,刚想摁灭屏幕把它扔到一边,忽然心思一动。

她点开孟仕龙的个人界面,一口气将他置顶。

中间那些恼人的群聊终于消失不见。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那么诚实,从前想将叶渐白置顶都不敢,怕暴露多余的情绪,于是借着备注将他顶到首字母的联系人第一位就满足。甚至有时候他消息来的时候,她都要故意憋着不看,哪怕身边没有任何人,她也要憋一会儿再打开——因为暗自单恋已经处于下风,这些无用的矜持会给她一点点体面的支撑,好让她觉得自己还能掌控自己。

但这一刻,她想,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诚实?

脑海里闪过孟仕龙将她置顶的那个界面,她想,大概是在明确又柔软的爱意面前,虚假的矜持不再是支撑,而是讨人厌的架子,容易将人隔开。

所以,她要慢慢把它丢掉了。

*

下午她准备认真在宿舍里修改论文,写着写着哈欠连天,撑着手臂头一栽,直接昏睡过去,直到手臂被压麻才醒。

尤雪珍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第一时间又去摸手机。

一眼扫见置顶的那一个红点,她心满意足地点开。

龙:「不是早起,一直没睡」

尤雪珍撑着额头,慢慢地读这一句话。

很普通的一句话,读起来却像在读诗歌。它和诗歌一样,背后潜藏着需要解读的深意——为什么没睡?

也和我一样因为那个吻吗?

脸又慢慢地烧起来,尤雪珍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深深吐气,就着这个姿势回复他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珍知棒:「那你今晚早点睡!」

以为他又要隔一会儿才回,结果消息很快就过来了。

他说自己在陪老豆钓鱼,因为明天店要开张,就没太空闲。还发了一张从侧面拍的照片,孟爸爸握着钓竿坐在河边,他的半只手也入了镜。

尤雪珍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只手——昨夜虽然是她主动吻上去,但她吻了一下就想后退。

是这只手追上来,捧住她的脸。她没能逃开。但是他又很笨,不会下一步,只是嘴唇贴着嘴唇。两个人像被丢在末班列车上的弃猫,紧贴着彼此,发出呼浅呼重的气息。

他的嘴唇比猫的肉垫还软热,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整整持续了车厢暗灯的一分钟。

尤雪珍倒扣住手机,将这张勾起回想的照片压住。

孟仕龙左等右等,没继续等来下一条消息,直盯盯地看手机。

身边老豆看他一眼,随口问:“刚你影我做咩?”(刚刚你拍我照片干嘛?)

他含糊其辞:“练习影相。”(练习拍照)

孟爸哦了一声,良久,他冷不丁说过年之后店里要再招一个人。

孟仕龙皱眉:“点解?间店唔系够人咩?”(为什么?店里人不是够吗?)

他叹气:“我係想俾你唔驶咁多时间帮手间间啦,既然钟意影相,多D时间学下。”(我是想让你少在店里帮忙了,既然喜欢拍照,就多花时间学学)

孟仕龙摇头道:“我顾得过嚟。”(我顾得过来)

“做事唔好一心二用,你睇你而家一条鱼都钓唔到。”(做事不好一心二用,你看你到现在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

孟仕龙无言,他该怎么说呢,他的心不是用在拍照上,而是在别处。只要看两眼湖面,第三眼就会飘去看手机。

孟爸主意已定:“甘啦,反正间店而家生意顺,唔驶再顾住间店啦,爸爸可以。早就想同你讲,你呢个人硬颈,一直唔听我嘅。”(就这样吧,反正店里现在生意走上正轨了,你不用再顾着店里了,爸爸可以。早就想跟你说了,你这个人倔,一直不听我的)

“嗰係因为我担心你身体。”(那是因为我担心你身体)

“我之前同意你唔去读大学唔係因为爸爸需要你帮手,呢个世界唔一定要按部就班咁长大,当时你冇啲咩动力做任何嘢,我逼你读书你都唔一定读得好,咁学一门煮饭嘅手艺都可以安身立命啊。但而家你有自己想做嘅嘢,你就去摸索你想过嘅人生啦。唔使担心爸爸。”

(我之前同意你不去念大学不是因为爸爸需要你帮忙,这个世界不一定要按部就班地长大。你那个时候提不起劲干任何事,我逼你去念书你也不一定能念得好,那学一门做饭的手艺也可以安身立命。但你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就去摸索你要过的人生。不要担心爸爸。)

一只鱼咬住鱼竿,孟爸三两下收杆,他钓起鱼,解下鱼口中的钩子,又将它放回静谧的湖中。他钓鱼总是如此,钓上来,却从不将鱼收起,放它们流入它们该去的地方。

孟仕龙追着鱼的身影,直到水面上那点气泡完全回归安静。

一切像过去的那个傍晚,落日,湖面,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他草率地作出决定,自以为是在牺牲自己来帮助爸。

但他逐渐长大,这一刻才发觉……也许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在包容他,接纳他的止步不前。

他该重新出发了。不再让自己背负遗憾,为自己想要去的世界,想要喜欢的人挣得底气。

孟仕龙慢慢握紧掌心,出声打破了安静。

“老豆,我可唔可以同你要个生日礼物?”

“真係难得你会主动开口问我要。”孟爸笑,“好啦。日子过真快,你又要大一岁啦。”

孟仕龙一鼓作气:“唔如下个月关几日间店啦,我哋两个出去旅游吧,点睇?”(不如下个月关几天店,我们俩出去旅游吧,怎么样?)

孟爸面露惊讶:“好啰……你想去邊度?”(好啊……你想去哪里?)

“印尼。”

“啊……”孟爸冷不丁说,“嗰度係唔係有个罗布泊火山。”(那里是不是有那个罗布泊火山)

“有咩?我点解唔知。”(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孟爸拧着眉头:“点解冇啊,你细细个仲写入篇作文入面。”(怎么没有,你小时候还写进作文里)

孟仕龙反应过来,失笑说:“嗰个叫做布罗莫火山。罗布泊係盆地。”(那个叫布罗莫火山。罗布泊是盆地)

“哦,布莫罗……”孟爸尴尬地重复了一遍,“原来係布罗莫。对唔住。”(哦,布罗莫……原来是布罗莫,对不起)

“呢个有咩好道歉嘅。”(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是对唔住……隔咗咁耐,应该当年就带你去嘅。”(是对不起……隔了这么久,应该当年就带你去的)

闻言,孟仕龙轻轻皱起鼻子笑起来,回到当年一笔一画在作文簿上写下「我的梦想,是亲眼去看布罗莫火山……」的那个小孩。

他伸了个懒腰,轻快道:“而家都唔算太迟啦,系咪?”(现在也不算晚,对不对?)

孟爸揉乱他的头:“几时都唔算迟。”(什么时候都不晚)

*

接下来的几天,孟仕龙家的店开张,他开始忙碌。而她这边还不需要去殡仪馆兼职,索性就成天泡图书馆,非常清净。

两人时不时通过微信联络,虽然并不是实时的,经常一条消息隔很久会被对方看见,但这种缓慢又知道一定能得到回应的频率就很舒适,像在互相陪伴对方做事。

初七的时候她收到叶渐白的消息,说他当晚回来,又捎了很多土特产及叶妈妈的爱心酱菜回来,让她来家里拿。

尤雪珍正处在跟自己暗自较劲的截断期,但又因为是叶妈妈的东西,她不得不收,于是回了他一句这回直接闪送吧,我在学校。

他回了句行。

结果晚上一直没有联络,她猜想可能飞机晚点,也就没顾这茬,直到晚上十一点她都回宿舍准备躺平了,又突然收到叶渐白的微信,说自己快到学校,十分钟之后校门口见。

尤雪珍一惊,问他不是叫的闪送吗?

他回:「有些话想跟你说」

尤雪珍内心嘀咕,不会是跟叶渐白和他爸闹什么矛盾了吧?

她略感不安地穿上外套,看时间差不多了来到校门口。

而叶渐白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他下车同她招招手:“先上来吧。”说着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尤雪珍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虽然只是隔了一周不见,却觉得叶渐白的神态让她觉得有一些难以表述的陌生。

她坐进车内,等他也重新上车后单刀直入地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肚子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的,没怎么吃东西。”他抿了下嘴唇,“要不一起去便利店买点儿吧,在那里也可以边吃边说。”

“……”

他酝酿着不开口的气氛让尤雪珍更觉得很古怪,莫名有一种将要进诊室听医生说报告的那种慌张。

两人最终还是一起下车,便利店隔了条街,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因为午夜过低的温度变得些许难熬。尤雪珍走得哆哆嗦嗦,下一秒,身上多了一件外套。叶渐白把衣服脱给她,按平常,他绝对会先笑她两句皮薄或者数落她是不是又想感冒,才不会这么温和地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