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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青梦见他吃屎的表情,气定神闲道。

“爱接不接。”

说完这句话,她有种睚眦必报的幼稚快感。

康盂树蹙着眉思索半晌,暴躁地回道:“成交。”

黎青梦伸出手:“定金。”

康盂树气笑了。

得,这茬还没完了是吧。

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揉成一团的二十元,啧,今晚的买烟钱。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它,最后还是依依不舍把它送到了黎青梦手上。

她慢条斯理地攥在手里,给了他这几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神态就像他在路边喂过的一只小野猫,可没良心。喂的时候温顺得不行,吃饱了,他招呼着给哥哥过来,它不听,跑上墙头,耀武扬威地走了。

虽然眼前这位小野猫,他不但没给过一点甜头,还把人欺负得够呛。

黎青梦此时也倒走往后退,口型示意了四个字。

合作愉快。

见她扭头进了美甲店,康盂树摸出身上最后一根烟,咬在嘴边,借着咬烟的姿势扬起嘴角,插兜往回走。

而进到店里的黎青梦,瞬间就被众多好奇的眼神围攻。

尤其是发廊妹妹,摆出严刑拷打的架势,无比紧张。

“康盂树为什么找你?!你们认识?!”

黎青梦淡定地晃了晃手中皱巴巴的二十元胡诌。

“他还我钱。”

*

黎青梦给康嘉年做画画辅导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在康嘉年的活跃下,微信拉了个三人小群,名字是“画画小分队”。

康嘉年还主动申请了她的好友,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在群里只发了一个咬着烟的黄脸小人表情就没声了。

她和康嘉年在群里商量好时间一周一次,定在周六晚上,那天康嘉年不用晚自习。她如果需要去店里,有变动就在群里提前通知。

谈到画室地点时,康盂树终于现身,在群里说他来找。

于是第一次的辅导,黎青梦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

是康盂树先来加她,让她下班后在美甲店门口等。

黎青梦回:【你直接发个定位。】

他回:【发了你也找不到】

然后就没发。

黎青梦没办法,下班后踏出熄灯的美甲店,视线在杂乱又逼仄的街道上搜寻,一眼就瞧见了等在街拐角的康盂树。

他开着辆南苔几乎人手一部的电瓶车,无所事事地坐着抽完了一支烟。

黎青梦也有一辆,但因为他会来接,就没开出来。

见黎青梦出现,康盂树一下捏动把手,车子眨眼间开到她跟前,又稳稳停下。这么大一车在他手下就像只玩具遥控车。

康盂树将手把上挂着的头盔取下来,轻飘飘扔给她。

“戴上,上来。”

黎青梦掂着到手的头盔,发现这个好像是崭新的。

她犹豫了下,这才戴上。

康盂树以为她上车也要扭捏半天,一回神,人已经侧坐到后头了,双手紧紧握着两边。她身形瘦,坐下时尽量往车后座靠,和康盂树之间还隔了条很明显的空隙。

他也没出声让她非抓抱自己,毕竟只是电瓶车,开慢点就没关系。

于是,深夜的南苔街道,就见一辆小电瓶悠悠地往前驶去。一路开过关张的夜市,躁动的东邺町,寂静的骑楼老街,还在不断往前。

黎青梦不由得疑惑:“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他不会是私下搞什么人口/交易的,伙同康嘉年一起在诓她吧?

黎青梦开始不安地想入非非。

康盂树的沉默加剧了这份不安,黎青梦颤着嗓子镇定道:“你不说我要下车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有明显在逗她的笑意。

“别闹,很快到了。”

与此同时,黎青梦隐隐听到了涛声。

车子从骑楼老街嗖一下驶出,视线豁然开朗。

是港口。

这个港口连着南苔的内海,零星的渔火在夜风中跟着车速摇曳后退。黎青梦不自觉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回南天的夜本就潮湿,迷幻,温热,此时又多了一分腥咸。

在京崎是看不到海的,因此这片内海,大概是黎青梦唯一觉得特别的地方。

但她很少来。

她提不起兴趣,总觉得只要是南苔的,有什么特意来观赏的必要呢。她又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生活的。

她是来渡劫的。

胡思乱想着,车子不知不觉停下。停在狭长海岸线的尽头。

这里没有任何灯火,伸手不见五指,可因为恰巧她刚才闭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一睁开眼睛,那艘泊在远处的破船被她看见了。

“……来这里干什么?”

黎青梦顿时警觉。

这种环境……完全是适合犯罪的温床。

康盂树还想逗逗她,见她神色是真的有些慌张,随即收起了那几分散漫,打开手机的电筒指向那艘船,认真说。

“它曾经是一艘沉船。”白光在船身上晃了晃,“在海底埋了很多年,前两年才被打捞上来。没有人管它,就这么废弃在这儿,不觉得很可惜吗?”

此时,船内感受到白光的晃动,康嘉年也从船内爬出来,点亮手电光回照,和他们打招呼。

“所以我就把这个废弃沉船改造了一番。”

康盂树的语气有些小得意。

“……这就是你说的画室?”

他奇怪道:“不行吗?”

黎青梦扭头就走。

康盂树在背后嚷嚷:“喂,喂,你确定不进去看看?”

她没搭理,在黑暗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真是脑子抽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怎么想都觉得好不靠谱啊,三更半夜,来港口尽头的一艘破沉船,来教人画画?

“你要走也行,自己回去吧。”康盂树却站在原地胸有成竹,“或者你可以留下来,进去看一看,如果不满意,我再挑别的,成么?”

黎青梦这才顿住脚步,皱眉思考着走回去的路程……

康盂树数着三、二、一。黎青梦回过头。

“不用挑别的了,就教完这一次,教完算数。”她说。

*

黎青梦打亮自己的手电筒,跟在康盂树身后走下阶梯,翻过栏杆,来到海滩上向沉船走去。她感受着脚底下凹凸不平的砂石,海涛声在沉寂的夜里愈发清晰。

康嘉年在船头招手,小声招呼:“姐姐,小心脚下。”

黎青梦勉强应了一声,费劲地爬上来,心里头攒了些怨气。

然而这股怨气,在进入到沉船内部之后,翻天地覆地消散。

——好梦幻。

她匮乏的语言库一下子只能想到这三个字,更多的是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的冲动。

最充沛的光线是一盏落日灯发出来的,将沉船内部笼罩在一种温暖的金黄之中。其余四周还挂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串灯。

这是一个,同时将黄昏和夜晚留住的方寸之地。

放眼望去不算宽敞,长条状的船内,依次摆放了落地镜和落地衣架,架子上挂满女装。再就是茶几,上面放着一台老式音响。然后是一条棕色的复古沙发,沙发前立着两块画板。

最打动黎青梦的地方,在于沉船内部,废弃的木板和木板之间,有被海水和岁月风化的痕迹,这个缝隙中间,奇迹地长出了几朵小花。

而茶几上还有一个小喷壶,是用来浇灌它们的,细心维持着这份生机。

身后康盂树跟着进了船,随意道。

“这曾经是我和我弟的秘密基地。”

他看向她。

“但现在,它也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