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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邢乐康离开胡府,便径自往城中一处园子里去了。那园子修建的极为拙雅,邢乐康的马车往后门口一停,立即就有青衣小帽的家仆开门,迎了他进去。

“大人可在园子里?”

那青衣小帽的家仆恭恭敬敬引了邢乐康往里面走,一面小声解释:“今日钦差巡使刚进了苏州城,大人带人前去迎接,此刻许是已经安置在会馆里了。说不得今日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呢。”

邢乐康似对这园子十分熟悉,一路穿花拂柳到了迎客馆,有丫环上来奉茶,他不耐烦的摆手:“将热的都撤下去,上一碗凉的来。那胡家连个冰盆也没有,热的要死。”

家仆去看,果然他后背已经湿透了一片,立刻召了丫环来替他更衣,又上了一碗井里冰镇过的冰冰凉凉的银耳莲子羹,他吃了半碗,才觉得暑热降了一半下去。

其实这园子原本便是邢乐康建的,当初花了大笔的银子,特意请了当世园林名家来设计督工,后来索性拿出来当作历任苏州知府的私人会馆,但凡上任的苏州知府待客,多半在这园子里,可算是知府个人的后花园,一应开销全是邢乐康在支付。

最妙的是这园子里不但养着美貌身怀才艺的伶人,从男到女皆有,还有不少从扬州带过来的瘦马。就连这园子里随便的一个粗使丫环拉出来也必是容貌不差,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的。

历任苏州知府最爱的就是在这个园子里能够随意取乐,各款美人满足了自己的所有需求。又不似秦楼楚馆或者别的地方,什么人都能遇到。

官员的私生活还是不太喜欢暴露在公众眼皮子底下,邢乐康此举暗合了苏州知府的心理,又因此举太过大手笔,其余苏州府的商人还没这么大魄力,因此生意之上皆不如他。

但有诉讼,邢乐康必定会赢。寻常商人皆不如邢乐康会钻营,他做的营生从印子钱到当铺乃至生丝绸缎茶叶盐漕运,皆能插一脚下去,久而久之,整个苏州府的商人也不敢掠其锋芒。

邢乐康在园子里等着苏州知府苟会元,又让心腹前去苏州会馆去给苟会元通个信。

苟会元自从年初派了下面僚属前往户部去合帐,后来僚属人没回来,上了断头台,合的帐也没回来,他就有点不安。

后来传回的消息是长安城风云色变,人头都砍了两茬了,听说今上在大肆整顿国库吏治,而他头上的人指示他稍安勿躁。他安生了没多久,就听到宁王这杀神带着新任的户部尚书开始巡守各方开始查帐,苟会元的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好在邢乐康会办事,这会儿派人来告诉他,事儿已经成了,让他将心放到肚里去,他这才放心不少,再进去面见宁王与许清嘉,以及三司各部的钦差,也觉得有了点胆气。

宁王与许清嘉等人一进城便受到了苏州知府的热情接待,先是迎到了苏州会馆,热水好茶的侍候着,又好酒热菜的往上送,十分的周到妥贴。

这些人一路上各种阵仗都见过,美人阵珍宝阵,沿途也不是没有官员尝试过,大把的真金白银珍宝偷偷摸摸塞了进来,也有半夜往宁王处塞美人的,不过这位宁王殿下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竟然能将精赤条条的钻进他被窝的美人给踢下床来,连夜开始审案。

大家都见识过了美人那一身如玉肌肤,活色生香,不得不对宁王佩服不已。

当然他们这支队伍也不是无坚不摧的,途中有一位刑部官员就没顶住糖衣炮弹的攻势,悄悄儿收了地方官员的贿赂,在审案之中有所偏颇,原本能判斩首的他主张判流放,后来被宁王查实收受贿赂,就连他自个儿也没保住头顶乌纱,跟着行贿的官员一起被斩首了。

宁王凶名,如今足以镇慑一干想要心存侥幸的官员。

胡府里,邢乐康走后,胡厚福便被胡娇好一顿训。他一个大块头在妹妹面前哈腰陪笑,只道胡娇瞎胡闹,竟然答应了邢乐康的要求,并且拿许清嘉来做保。

胡娇存心要吓一吓胡厚福:“当初他能高中,还不是仰赖哥哥供养,如今哥哥有事,就算让他丢了官,也不能让哥哥的生活无以为继。”

胡厚福当真被胡娇这话吓住了,“万万使不得!妹夫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全靠他自己的能为,若因我生意之上的事情而拖累了他,哥哥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你跟妹夫?!”

“那你还是有事瞒着我们,不肯跟我们吱一声。若非嫂子带着侄子们往长安去报信,这会儿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啥?”

胡厚福傻了眼:“你嫂子……她不是带着孩子们去沪州了吗?”他这才想明白胡娇何以从天而降,对魏氏连连怨怪,被胡娇瞪了一眼:“这次的事情,怪的不该是嫂子,而是哥哥。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情,哥哥不肯支会我跟夫君,那咱们兄妹也不必来往了,直接断绝关系得了。”

看妹妹神色不似作伪,想到这丫头的性子,说不定会来真的,胡厚福这才满是羞赧之意:“自己生意做失败了,就要去找妹妹跟妹夫,这不是……这不是哥哥拉不下脸来嘛。”

胡娇又好气又好笑:“难道要让人家将哥哥逼到全无活路,哥哥才肯想起来我?到那时候可就晚了!”

“怎么会?姓邢的不过为着求财,看中哥哥手头生意了,阿娇你这是在吓唬我?”

胡厚福到底不在官场,他所经所见皆是商场之事,况且与许府来往皆家常信件,从不涉及政事,以及许清嘉的官途之路,因此对朝中之事全然不知。这才单纯的认为自己生意失败,乃是商场之上的尔虞我诈,压根没往朝中之事上去想。

胡娇对此颇有愧意,“哥哥有所不知,夫君在官场上结怨不少,他自己又不贪不渎,全无把柄,这些人才将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恐怕前两年邢乐康还不曾对你下手吧?是否是这两年他才开始朝你暗中使绊子,今年索性逼的你生意做不下去?”

胡厚福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起先邢乐康只是小打小闹,使人来他的铺子里捣个乱,或者在收的生丝原料上动动手脚,并不能动摇胡家的根本,只是总出这种事情,胡厚福也是下了一番力气追查的,从种种蛛丝蚂迹上看,这些事情总与邢乐康有关。

后来的事情似乎就越来越离谱了。

胡家的商队船队都陆续被各地官府扣押,前后相差时间不久,所用名目无不奇巧。胡厚福花了大笔赎金去赎,人是赎回来了,但货就不见了踪影。

他手里历年所赚都投了进去,没了周转的银子,总想着跟关系相熟的钱庄借贷,再进一批货翻身,借了大额的资金来进货,半道上又被扣住了。

这次再筹借银子去赎,银子投了进去,人跟货还押在官府,而铺子眼瞧着开不了张了,相熟的钱庄却摇身一变成了邢乐康的钱庄,原来的旧友不知所踪,邢乐康便隔几日上门来逼债,似逗狗一般将胡厚福逼上一逼,似乎极为享受这种乐趣。

胡厚福原来并没想到这些事情跟许清嘉有关系。

许清嘉远在长安,他对于自己生意场上遭遇的一切都理解为邢乐康勾结地方官员来给他使绊子,就为了夺他手里的生意。

被妹妹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姓邢的有时候还会暗示我,京中有个当官的妹夫,好歹也能荫庇一二。”

胡娇替邢乐康想一想,也觉得他很苦逼。

也不知道这一位背后是谁,肯定是许清嘉在办案过程中遇到的官员,或者在提前规避早晚会遇上的官场风险。若是寻常商人遇上这等事,家中有至亲妹夫在长安城中为官,又是握有实权的户部官员,定然一早打发人去报信商量对策了。

这时候再由许清嘉出面打个招呼,既让许清嘉承了情,又可以“不打不相识”,大家顺便结成一个阵营,你好我好大家好。许清嘉再查到他们头上,自然不会下死手。

别人玩一出围魏救赵,偏偏碰上胡厚福这等榆木疙瘩,死守着被扣的货物跟伙计往里砸银子,就是不开窍往长安城中去求助,也不知道邢乐康以及他背后的人着急成什么样儿了。

胡娇与哥哥多年未见,厨下置办了酒席过来,兄妹俩边吃边谈。

对于胡厚福如今的境况,胡娇听到魏氏提起就心中有数。这次前来苏州,也只是核实一下,看看与自己暗中猜测的是否相符。

兄妹俩商议了一会,胡娇便道:“此事既然我已经来了,哥哥若信得过我,暂且将此事交由我来处理即可。”

胡厚福对妹妹全然依赖,这会儿又喝了点酒,不由豪气干云:“反正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是这个家给妹妹败了,哥哥也无二话!”

胡娇将杯中酒一口抿尽,大笑:“哥哥可要记得这话,改日酒醒了可别后悔啊!”

胡厚福乜斜着眼看胡娇:“小毛丫头,你这是看不起你哥哥?”

跟个醉鬼有什么道理可讲的?胡娇摸摸自己的面皮,总觉得这把年纪被人叫小毛丫头,说不出的亲切。

“哥哥尽可将心放到肚里,我若是要败这个家,也定然要败的彻彻底底!”

胡厚福这会儿酒意上头,听着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被胡娇劝着一径喝酒,他身后侍候着的管家听了这话却神色大异,心道:姑奶奶说的这话,则不是说这个家是败定了?

他在胡家多年,况且主家宽厚,决没想过再换个主子。况且在胡家乃是管家,但若是胡家败落被卖了出去,可就任人欺凌了。当下这管家都有些愁苦了。

第二日钦差大臣开始清查苏州府的帐务粮库银库等,而胡娇这里也开始清查胡厚福的家底子。

她花了三日功夫,将胡家的帐务盘查了个清楚。胡厚福看着妹妹飞快翻帐本子,连个算盘都不用,只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最后列出来的帐务清楚明白,顿时对妹子也是刮目相看:“想当年我还觉得妹夫盘帐厉害,没想到妹妹跟了妹夫这么多年,也学的这样厉害了!”

胡娇很想给告诉自己是傻哥哥:明明这是人家天生技能,哥哥你太灭自己人志气长他人威风了!

不过她若是说出来,胡厚福铁定不信,索性就让胡厚福按他心中所想理解算了。

到了第四日上头,胡娇遣了胡府管家前去请邢乐康,胡厚福十分的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沦落到要靠妹妹来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这对于多少年行走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的胡厚福来说,简直是个沉重的打击。

“哥哥也太没用了!”

胡娇安慰他:“哥哥做生意还是极厉害的,不过谈起败家来,恐怕比不上妹妹!”

胡厚福:“……”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邢乐康来的很快,这一位这几日也被苟会元催的很紧,一遍遍问着他何时前往胡府与许夫人洽谈。邢乐康看苟会元头顶都快急的冒烟了,也恨不得日子很快过去,好尽早替苟会元把这一桩事体办妥。

好不容易过了三日,胡府管家亲自来请,邢乐康收拾整齐了前来。才进了胡家厅堂,就见胡娇高坐堂上,她身侧的案上摆着厚厚高高的一摞帐本,见到他这位尚书夫人笑意盈盈打招呼:“今日我观邢会长满面红光,可是要发财了呢!”

邢乐康听她这话,也笑了起来:“夫人说笑了!”他是上门来讨债不假,可更盼着的是这位许夫人能够抬出许大人来,免了这笔欠帐,到时候一切都好说了。

胡娇将身边案上的帐本子往前一推,又向胡厚福伸手:“哥哥将匣子给我。”

胡厚福还不知道胡娇的盘算,呆呆将自己手边的匣子递到了她手里。那匣子里装着胡家所有的铺子契书,被胡娇接在手里,转手就递给了邢乐康:“我算过了,家兄借贷的本息银子一共十二万两,利息还算到了今日。这些铺子足可抵家兄欠邢会长的所有欠款还绰绰有余,有这些帐册为证,邢会长若是不放心,自可派两个帐房先生搬回去慢慢查。这些帐册一式两份,以家兄这里的为准,邢会长若是查出问题来,尽可来家兄这里对帐。若是邢会长无异议,从今日起胡家的所有铺子都改姓了邢,家兄的欠帐可一笔勾销了,还要麻烦邢会长将家兄借贷的借条还回来。”

年轻的妇人言笑间就向邢乐康伸出了纤秀玉白的手来,讨要借条。

邢乐康就好似被人打劫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腰包:“……”围魏救赵不是这么演的啊亲!难道不应该是许尚书插手此事以势压人保住胡家的铺子吗?!

“阿……阿娇,妹妹啊……这这……”胡厚福急的连胡娇的闺名都叫了出来。

“姑奶奶三思啊!”胡府的管家也失声劝阻。

可惜胡娇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吓人的事情,笑的十分无辜:“哥哥那晚喝了酒不是跟我说过,就算这个家被我败了哥哥也决无二话的吗?

胡厚福:“……”他是说过这话,可是……可是那不是酒意上头,也觉得妹妹无论如何不会把这个家败落的吗?她既然千里跋涉前来,必然是有办法保住这个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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