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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铭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问虞恬任何问题,只是径自把她带离了校庆的现场,带到了体育场馆外不远处容医大最负盛名的“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自然不是在海边,而是坐落在容市的一个小型淡水湖泊边缘,然而即便是小小的湖,也仍旧在人类面前显得宏大宽阔。

虞恬的学校在湖边修了一条步行道,容医大的学子们清晨傍晚都可以绕湖散步赏景,而部分步道两侧绿植茂密,既自然清新,又足够有隐私性,可以算是容医大里的约会恋爱圣地,久而久之,学生之间便起了个“天涯海角”这样浪漫的名字。

言铭带虞恬来的是没有绿植遮盖,直接临湖的步道。

此刻没有了嘈杂的人群,没有了探究好奇的目光,没有了任何一切外部的情绪和视线。

只有风、阳光,空气里隐约传来体育馆内遥远的背景音乐声,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虞恬的面前只有绿色的草坪、蓝而宽广的湖面、金色的反光、木质的步道。

还有安静沉默的言铭。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好接近。

但虞恬却觉得光撒在言铭的身上,他的轮廓恬静而明亮,所有的声音和感官都变得很远。

虞恬眼里只剩下言铭,像黑暗里唯一发亮的太阳,然而光线却柔和,并不刺目。

他不说话,不询问,倒是让虞恬反而变得想要开口。

“我那次单纯是对方一直不停地邀请我,他正好在门诊,可能是希望我看到他穿着白大褂很专业的样子吧,说什么一定要我去找他,等他上午工作结束一起吃午饭。”

虞恬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因为我在做医疗科普类的自媒体小节目,有点想做一期儿科相关的,他在儿科轮转,我想了下,过去了解下儿科的情况也不是不行,所以就去了。”

“医闹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容市本地人,是从很偏远的农村来的,家里条件很苦,女儿出生的时候是唇腭裂,老婆早跑了,他一个人打工带孩子,特意攒钱到容市来做唇腭裂修补术,只是没想到手术过程中,血液呛进了气管,一个简单的唇腭裂修补术,孩子却没了。”

虞恬不去看言铭的脸,而是望向湖面:“那天是他孩子的头七,他什么也没了,喝了酒,冲进了医院里,随便找了个诊室,选的就是郑廷付所在的诊室。”

“当时其实上午的门诊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患者,等他的爸爸把化验单拿回来再看一下就能走了,我本来想在诊室外面等,但郑廷付一定要拉我进诊室……”

事故发生后,为了逃避,虞恬几乎从不正面提及手的事,宋春香和齐思浩便也默契配合。

时间一久,虞恬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没有,根本没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忘记。

那一天里的每一个细节,在受伤后醒来的病床上,虞恬都不断反复自我折磨地去复盘,她近乎自责地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里,不断推演,找寻着自己原本可以避开这场浩劫的证据。

那一天叫喊、挣扎、哭声,一切的嘈杂,伴随着恐慌和惊惧,如影随形。

虞恬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发抖,她的左手神经质地护住自己的右手:“医闹的人提着刀进来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但郑廷付早就看到了他的刀,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逃了出去,我其实……其实原本应该也可以逃走的,但医闹的人当时已经完全情绪失控了,他见了诊室里那个孩子,竟然都想下手。”

“如果我也离开,这孩子怎么办?”

虞恬回想起那一刻,仍旧是彻骨的寒冷。

明明右手已经好了,但她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刀划下来的疼痛。

“他举着刀……”

“虞恬。”

言铭的声音冷静而镇定,他打断了虞恬:“不要再说了。”

他用医者天生带有的悲悯而温柔的眼睛看向虞恬:“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言铭的声音还是带了冰冷的质感,然而他的语气是温和的。

“都过去了。”

虞恬被砍伤后送去医院时没有哭,从ICU内昏迷后醒来时没有哭,得知自己的右手再也没有办法从事精细工作时没有哭,放弃继续在容医大继续深造时没有哭,被迫改变自己的梦想和职业规划路径时没有哭。

但这一刻,虞恬像是迟钝而慢半拍的孩子,此前因为顽劣和短视而对父母的惩罚视而不见,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些惩罚会带来的后果,才后知后觉难受和痛苦起来。

虞恬想忍住的,但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自顾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虞恬变得有些不自然,尴尬地咳了咳,但还是用略微沙哑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镇定地解释起来。

“湖边风大,所以我有点迎风流泪。”

“如果是迎风流泪的话,可能是病毒性细菌性的结膜炎,或者角膜上皮擦伤,也有可能是角膜或者结膜的溃疡……”

“……”

言铭移开了视线,看向湖面:“需要的话你可以来我这里挂个号。”

“……”

“但我的号不好挂,我也不会给你插队加号,你可以早点起来抢号。”

“……”

虞恬本来有点伤感,但现在有点纳闷。

“言铭学长,这种时候,一般好像不是这样安慰人的;或者你不想安慰的话,也可以直接跟着我一起转移话题就好……”

言铭愣了愣,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和为难:“我不是很擅长。”

“但你是医生呀,医生遇到的患者那么多,总会习惯性宽慰病人两句的吧……”

言铭抿了下唇:“对病人的那种安慰我是很擅长,但你确定你需要那种?”

言铭怎么都不像是应该来安慰自己的人,何况他很快还要作为嘉宾代表在校庆发言。

虞恬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的内心像是蛰伏着一团火。

她咬了咬嘴唇,看着言铭,点了点头:“恩,那种安慰就好。”

“我一般会告诉我的患者,没关系,你的眼睛没有瞎,也不会瞎。”言铭顿了顿,“但我觉得这样和你说好像不太合适。”

“?”

“你不觉得你的眼光,有一点瞎?”

“……”

言铭抿了下唇:“你那个男朋友,先不论人品,你不觉得光是长相,也不怎么样?他年纪比我还小吧,但是头顶植被覆盖率,已经有一点低了,你不觉得头发少对于我们学医的人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基因劣势吗?”

“我怎么知道他头顶头发少啊!”虞恬很崩溃,“我比他矮,我又看不到他头顶!”

虞恬突然顾不上悲秋伤春了,她有点气鼓鼓的:“而且我要澄清一点,郑廷付不是我的男朋友!”

言铭相当从善如流:“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是你的前男友,你现在的男朋友是齐思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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