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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时在她这里过夜,内务府有皇帝专用的铺盖卷儿送过来。叫万岁爷睡宫眷那些花花绿绿的被面,怎么都是折损天威的事儿,一般来说十分忌讳。

皇帝并不计较那些,大度道,“你的褥子香,我喜欢。别忙起来,再睡会儿。”

昨天被他岔开了,今天好歹要提一提。她撑着坐起身,忽然皱了下眉头,懊丧的嘟囔了句。他不明就里问怎么了,她红着脸道,“您让兰草给我拿块手巾来。”

皇帝会了意,闷声笑着抽了自己的汗巾子递过来,“我憋了十来天了,多。”

素以很难为情,“你别瞧着我,把帐子放下来。”

“放帐子做什么,像没见过似的。”他把汗巾重新接过来,掀开被子自顾自道,“我帮你擦,你躺着别动。”

素以觉得扫脸透了,连连摆手说不必。他也不管那许多,仔仔细细帮她清理,一面道,“我听说坐了胎,那个事儿办多了,将来孩子天灵盖上脏。”

“原来您都知道?”她两手捂着脸说,“好歹节制些,没的生出来叫底下人笑话。”

“谁敢?”他是老子天下第一,他的阿哥被人耻笑还了得?真要是担心这点,那他还得熬上半年。他打起了小算盘,发现这样不太合算,因安慰道,“有什么,过几个月就干净了,不要紧的。你要是还怕,那我……在外头……那个。”

这人什么都说得出口,素以真臊得无地自容,挣扎了半天才让脸凉下来,觑着他道,“我要和您说正经话。”

皇帝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和你说不正经的话了?”

她不声不响的披了衣裳下床来,踱到南窗底下坐着,脸上神情有点凝重。皇帝先前还有心思和她调笑,现在一看心倒沉下来。她从昨天就闹着要和他说事儿,被他左右打岔都没能寻着机会。照今天的情形看,逃是逃不掉的,早晚还是要面对。肉里扎着刺得想办法挑出来,总不能捂着任其腐烂吧!便沉住了气在炕桌另一边坐下来,等着听她有什么想法。

素以抿了抿唇,似乎不太好开口。她也顾忌,怕说出来要伤他的心,可不说自己又委实耐不住。庆寿堂前头有加高的门楼,日里不甚敞亮,但是早晨的太阳从东边投过来,反而可以照得一室辉煌。皇帝的手搭在花梨桌面上,石青缎子的袖口在晨曦里泛出光晕,她盯眼看着,探过去牵他的手,他自然而然和她十指交握,这时候不像个皇帝,像私塾里一起念书的同窗。

她这模样反而让他心慌,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他小心的观察她的神色,又感觉自己想得太多有些错乱了,便寻个轻松的声口解嘲道,“我在金銮殿上都没有那么紧张呢,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想头只管和我说,再不济咱们好好商量。瞧你这样,你要是刑部的堂官,不说犯人,就是底下衙役都要被你吓死。”

她唔了声,“那我就说了……主子,我想求个恩旨,您让我到热河行宫去吧!”

他笑起来,“就是这个?这不是小事一桩吗!等手上的政务忙完了,五月就往承德去。我到哪儿你就到哪儿,难不成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么?”

他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她琢磨了下方道,“我是说我一个人先去,往后想一直在行宫呆着,不回京城来了。”

他以为自己听岔了,不可思议的低呼,“什么?不回京城?”

她重重点了下头,“这紫禁城让人喘不上气,其实我一直怀念在热河的那段时间。上回去普宁寺我都没来得及给菩萨上香,回来的路上躲避暴雪的山洞也想再去看看。还有木兰围场,我在草原长大却不会骑马,说出去脸上无光么,一定要学会才好……”

他越听越不对劲,“你要常住承德?那我怎么办?就这么丢下我,自己快活去了?”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隔了会儿才道,“横竖您每年都去避暑,不是也要住上三四个月的么……”

“我瞧你是疯了!”他气不打一处来,高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是铁石心肠么?三四个月,你觉得我一年见你三四个月就够了?要是这样,我费这么大劲儿把你留在宫里做什么?你倒好,撂下我打算自己做神仙去了,你还有点良心没有?”他拉拉杂杂一通数落,最后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不成,哪儿都不许去,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不管你说什么,就算我自私也罢,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我这辈子就是要困住你,你别动什么歪脑筋,动了我也不答应,你听见没有?”

素以被他吼得光火,站起来道,“你只要你舒坦么?我的死活你也不管?又不是不见面,值当你这样么?”转过头去嘟囔,“天天腻在一处,终有一天相看两相厌,到时候可连半点情分都没有了。”

皇帝到现在才发现女人这么难弄,整天脑子里就盘算这些。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十来天没见都闹了这么大的别扭,现在却可以接受每年八九个月的分离?他摸不透,他以前没有好好研究过女人的心理,或者是她怀了身子才这么难伺候?他瞧着她一脸的不满,垂着两手不知道怎么才好。答应她不可能,不答应又怕她难受。他皱眉闷坐着,一声接一声的叹气,调整了半天才道,“你现在有孕,好好作养身子是正经。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闲工夫照看好你的丝瓜,再养养花种种草,流年易逝,那么牵肠挂肚的好玩么?大概你不觉得什么,我是做不到的。”他苦笑了下,“咱们的姻缘里,原就是我爱得比较多,你能撒手我不能。我连做梦都想叫你过得好,你呢,你倒宁愿看山水,上草原策马扬鞭……我对于你,到底算个什么?”

她被他说得心酸,她何尝想抛下他?可这重重的宫墙让她看不见未来,难道真的要求一个皇帝为她守贞?现在也许可以,将来呢?要她眼睁睁看着他翻牌子,再无可厚非,感情上接受不了。再说她顾忌的不单是这个,万一生的是阿哥,皇后要来抱孩子……祖制她无力反抗,也不能要求他为她破了这千百年来的例。她不过是想争取一下,临盆大约在十月前后,那时候避暑早结束了,她在行宫里生孩子,皇后就算要养,差人来领也要功夫,他们母子至少还能有一段相处的时光。

可是他不能理解,满心都是她要抛弃他的愤怒。她哀戚的看他,他不说话,肘弯子撑在炕几上,一手盖住了眼睛,那模样又颓唐又可怜。她又心软了,他这样子她没见过,他一直都是强势的,现在被她弄得六神无主,她实在有些愧对他。

她靠着螺钿柜长叹,又要让步么?让步了会不会是深渊?他说他爱得多,却没发现她不比他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