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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通真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本来对晋阳王就有成见,如今他还来坏她好事。想要和颜悦色,真是难得很。

那店主明显给她唬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女……女郎是知道的,咱们行里有行规……”

“什么行规!她要,你装了盒子卖予她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坐在舆上的慕容琮越发觉得有意思。别的女人在他面前装得高贵圣洁,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发脾气拉脸子的。甜食吃多了腻味,来个泼辣的调调胃口,正中下怀。因换了个好声气,“你叫弥生?上次到府里来也没多停留,本王心里总是抱憾呢。你买这麈尾做什么?”

弥生斜眼看那掌柜唯唯诺诺给锦盒套上红绸子,想想自己的无名火发得没道理,便缓了缓心神,重又堆起虔诚的微笑,“回大王的话,买了送给我家夫子的。我入门下三年,从没给恩师送过礼。今天出来逛,正巧看见了,错过怪可惜的。”

慕容琮哦了声,扫一眼无夏,“你是九王身边的小子?你家郎主还未出宫吗?”

无夏忙敛袖道:“回大王,小的眼下拨给女郎驾车使唤了,我家郎主跟前是无冬在伺候着。看这个时辰,郎主大约已经回太学去了,要到酉时前后才回府邸呢。”

慕容琮掉转视线,笑意盈盈看着弥生,“今日不念书吗?可要到本王府上去游玩?新近招了一帮会变戏法的艺人,花样多得很。怎么样,去看看?”

这种口吻简直就像牙婆诱拐无知少女,弥生虽然傻,还不至于贸贸然跟着陌生人走。她笑着推辞:“不了,多谢殿下好意。我出来是买文房的,还有好些课业没做完。改日等夫子过府,弥生再跟着夫子到殿下官邸叨扰。”

慕容琮嘴角微沉,“本王一番好意,女郎这是瞧不起本王吗?”

弥生吃了一惊,抬头看他,晋阳王眼里有阴霾。到底这种人心思重,连瞧人的神色都是两样的。他和夫子五官很像,但却外露过甚,缺了隐忍的气度,品行上就差了一截子。

霸王惹不得,硬碰硬势必要吃亏。弥生平常呆,要紧的时候也懂得转圜。她无辜地眨眨眼,“大王误会学生了,学生是怕给大王添麻烦。我一向糊涂,逛个园子都会迷路。大王府上简直是蓬莱仙境,我进了大门摸不清南北,岂不惹人笑话。学生知道大王是客气,学生顺竿子爬就是没成色了。大王眼下在病中……哦,我家夫子常挂念大王的腿伤,大王这几日可好些了?”

这滑头!之前派人打听,回来都说她开窍晚。虽然不至于傻,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可这会儿听她几句话,又好像挺伶俐的。会给自己找借口,还会声东击西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其实他一眼就能看穿她,不过还是愿意和她多周旋周旋。

弥生很虔诚地仰望他,尽量装得大方得体。她看见慕容琮洁白的手指勾了勾胸前的绶带,日光下的身形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威仪。所幸脸色还过得去,对她颇和蔼,“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和你家夫子说,他日日在朝堂上看见我,就不必惦念了。”

弥生噎了下,才发现刚才的话有漏洞。怪自己脑子笨,不是油滑的料,连个谎都圆不好。

慕容琤哂笑,“罢了,你不肯赏脸,我也不强求。明日宫里大宴,你去吗?”

她点点头,“夫子说要领我去的,只是我想着,我一个做学生的,满世界跟着跑不大好……”

“那一定要去。”他没等她说完就截了话头子,“你家夫子自有他的打算,师命不可违,到宫里见识见识也没什么。皇后殿下上次提起你,总说要见一见。这回碰着时机,给殿下瞧瞧吧!”

弥生感到有些惶恐,昨天永昌公主也说皇后曾谈及她,今天晋阳王又这么说,难道姓谢的目标这么大吗?不是还有琅琊王氏呢吗?盯着她做什么?

她唯唯诺诺地应:“我规矩懂得少,怕进宫失了体统。”

慕容琮倚着扶手笑,“你有个天下闻名的夫子,这点子规矩他不教你?莫怕,还有我呢。若是哪里不周全,有我护着你。”

弥生嘴角一抽,他护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他护着!难道夫子和他交过底,说要把她配给他做侍妾?她硬骨头地梗起脖子,谢家女儿死也不会给人当消遣。晋阳王对她存这样的心,真叫她作呕!

她抱袖长揖,“多谢大王看顾,我回去自然向夫子讨教。横竖大宴明日入夜才举行,我还有时间。一天不行连夜操练,到时总归会像点样子的。”

主动贴上来的女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没这种有气节有傲性的嚼起来入味儿。慕容琮的兴致空前高涨,既是谢家人,又不显得寡淡乏味,这可不是个难得一遇的宝贝嘛!届时出席大宴,不知要引得多少人侧目。只不过有那句民谚,想来敢折花的也没有几个。六王定然不会白白错过,但他自身难保,不足为惧。剩下的老九是授业恩师,早早就没了竞争的资格。如此一盘算,她早晚要落到他手里。

他志得意满,对付这种女孩急不得,况且进了门,将来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他虽经历得多,真正能令他沉淀下来的却还没有遇上。过了而立,再盼来一段感情,像是给花团锦簇的人生添上了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知道你能学好。”他收敛起了锋芒,像个寻常人般的和颜悦色,“明日我也要去的,到时候在宫里还能遇上。今日就作罢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姑娘家在外头逛久了不安全。”

弥生对他满满施礼,偷眼看着肩舆逶迤去了,方直起身松了口气。

无夏古怪地目送着,转过脸,眼珠子却定定的,“大王恁地奇怪,莫非对女郎当真上心了?”

问题表面仿佛糊了层窗户纸,不戳破,得过且过。偏偏无夏要把纸揭开,弥生听他这一絮叨,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骇然张着嘴,半晌才道:“胡说!是有过一面之缘,打个招呼而已。”

旁边的店主幽幽接了一句:“恭喜女郎了!”

弥生又气又臊,跺着脚吩咐无夏给钱,自己抱着锦盒就出了店面。

街市上人来人往,太阳在头顶煌煌照着,她站在那里,心里是说不出的一种滋味。也许这事该尽早和夫子说,晋阳王百样都好,但不是她喜欢的。

指甲在缎面上来回地刮,平金水浪纹被她刮出了倒毛。她嘟着嘴一再嗟叹,她喜欢儒雅温文的人啊!长相是其次,反正不能像晋阳王那样,仅仅在那里坐着就给人无形的压迫。当然了,他的长相是极好的,和夫子有六七分神似。如果这五官再配上点书卷气,偶尔小小的促狭也不让人讨厌……

她闷着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这点选婿要求应该很容易满足。分明熟悉得触手可及,可是真要去找,茫茫人海,又未必能够找得到。

无夏拉了单辇来,招呼着:“时候不早了,该买的都采买齐全了。女郎上车吧,咱们回府去。”

弥生回头朝百尺楼方向眺望,“这里离太学很近……”

无夏顺着她的视线看,“女郎是要去找殿下吗?反正顺道儿,小的送你过去。”

她又犹豫起来,专门跑去同夫子说这个会不会太不识相了?他是好心好意要抬举她,况且晋阳王这样独断的人,夫子有心阻止也不易吧!

无夏看她拿不定主意,便撺掇着:“女郎不是给殿下买了礼物吗?这会儿送去,殿下就是有心怪你乱跑,看在麈尾的分上也不会发作的。”

弥生经他一点拨,果然觉得很可行,也不管其他了,喜滋滋上了辇车。等见了他,再寻个机会见缝插针。就算今天说不成,日日见面,还有日日落空的道理吗?要紧的是先把麈尾送过去,也不知道夫子喜不喜欢。

无夏的马鞭甩得脆响,单辇小,在街道上穿行很灵活。巷堂里斜插过去,转瞬就到百尺楼了。她抱着盒子跳下去,沿着游廊往官署走,心口像揣着个兔子,一阵阵跳得耳膜鼓噪。路上遇见同门搭讪也都敷衍了事,恨不得一脚就踏入夫子的衙门。

渐渐近了,她满心欢喜地跨进门槛,可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

樊家女郎也在,正牵着他的袖子泪盈于睫。看样子有千言万语的,只是忌讳她在场,才慌忙松开了手。

她停在门口进退不得,来得不是时候!

樊家女郎红了脸,因为年纪比她大,不好称呼,便对她欠了欠身。美丽的人,无论如何都充满了少女风致。不像她,看见长者就会长揖。弥生顿觉失落,和她一比自己明显逊了一筹。人家知书达理,她倒像是个草莽出身的。

还杵在这里碍眼干什么?看来夫子和人家果真早就有牵搭了,她不识相,没的讨人嫌。

弥生干巴巴地笑,“咦,我走错门了。明明要回耳房的,怎么到这里来了!”她干笑着指指外面,“那个……我走了。”

“回来。”她刚要抬腿,夫子发话了,“我有事要吩咐你,你先别走。”复对那樊家女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眼下要忙,你且回去。等回头得了空,再细说不迟。”

弥生偷着撇撇嘴,听这语调多温柔!以前对她凶神恶煞的,面对漂亮小娘子就是另一副模样。善言笑,果然啊,言笑都对着樊家女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