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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窃笑,忍不住调侃:“这么说来,真是难为你了。”她的手撑在他胸口,稍稍游移,触到他的左肋。那里有一截和别处不同,有些扭曲,里头有病灶,变天的时候常会发作。疼起来很要命,睡不着觉,还会咳嗽。她轻轻地抚,心里一直庆幸还好他活着,给了她两个孩子,给她幸福安定的生活。

她抬起身子和他相拥,“阿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他蒙蒙看着她,嘴角有静而柔软的笑意,“你是金口,这话只在我生死边缘的时候说过。其实我很委屈,你对我的爱究竟有多少?”

她吻他的唇,细细地舔舐,“很多……很多,多到忘了自己,多到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你。”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说?”

其实她也不知道,只要看见他肋骨上凹陷下去的那一块就很难过。她别过脸枕在他颈窝,“你别管我,阿桃出生后一直是这样,动不动想起以前的事,会觉得害怕。”

所以她连马都不再让他骑了,上次巡营,他才触到缰绳就惹得她雷霆震怒。她生气的样子让他发憷,他堂堂的大邺皇帝,没想到最后会惧内。惧内嘛……其实没什么,满朝文武半数有这毛病。惧内是美德,他倒颇有些甘之如饴。有个女人管着才有丰沛的人生,否则剩下什么?他夺这天下,从开始的野心渐渐分离出一半变成为她,仿佛有她才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爱一个人,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昔日伏在他案头默书的学生。他伸出双臂搂住她,使劲压在自己心口。她初到他门下才十一二岁,大大的、怯懦的一双眼睛,喊他的时候总有些犹豫。夫子两个字半吞半含地在舌尖翻滚,叫人着急。他有时讨厌她的温暾,可是现在这迟迟的丫头却成了他的皇后,成了他皇子皇女的母亲。

他一下下拍她的背,“别怕,我在你身边,别怕。”

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齉着鼻子道:“上次听人说只图今生不修来世,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撼他,“阿奴,你说为什么?”

他唯有叹息,好好的午后小憩,原本应该颠鸾倒凤的,到如今竟变成了谈天说地。他心不在焉道:“我想他们大约是嫌今生爱得太苦,下辈子想轻省些吧。”

“那你呢?”她脸上有娇憨之色,“你下辈子如何?可会嫌我麻烦,另找别人?”

“决计不能够啊,爱都爱不过来,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能撒手。”他突然翻起身把她压在床尾,糯声道:“不许说话了,专心点。好歹可怜我,我憋了那么久,要憋坏了。”

弥生不再说话,合上眼,由得他在身上撒野。意乱情迷时她张口咬他,呜呜咽咽中颤抖着,在他肩头留下两排细碎的牙印。

他最快乐的时候喜欢叫她的名字,枕在她耳侧喃喃,一遍又一遍。她捋他的发,这么心疼他,不单是爱,还有割舍不掉的牵挂。就比方他在她身边,她还是想念他,每夜半梦半醒间会探手找他。不知道别的夫妻是不是这样,反正她已经养成了习惯。

余韵醇香如酒,两个人耳鬓厮磨,这个时候是最甜蜜的。可煞风景的事来了,门上的棂子被拍得啪啪作响,然后尔极的声音响起来:“阿耶阿娘,你们在里面干什么?怎么还插着门?”

弥生有点慌,慕容琤皱着眉撑起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钓鱼去了吗?”

“阿耶你骗人!”尔极拔着脖子语带哽咽,“哪里有大鱼?池子里的水干了大半,只有成片的孑孓。你哄我走吗?哄我走和阿娘关起门来做什么?”

他简直觉得头大,“你这孩子这样烦人!”又高呼,“孔怀,你死了不成?带他去摸蚌儿!”

孔怀一头应着一头诱骗太子:“殿下跟奴婢去吧,蚌儿里头有珠子,米珠摘出来可以给皇后殿下缀在鞋头上。”

尔极到底还小,越不让他进门他闹得越凶,到最后索性撒泼放声大哭起来。

慕容琤动了肝火,在床板上捶了一记呵斥:“你哭,再哭看打了!”

弥生心里放不下,忙找中衣套上,嘟嘟囔囔抱怨:“怪你,白日宣淫,丢死人了。”

“你别动,我去。”他坐起来披上袍子,边走边气得磨牙,“平时太纵着了,弄得如今没了王法。尔极你且等着,等朕来了剥你的皮!”

他猛然打开了门,刚想学民间管教孩子一顿好打,门槛外的小人儿仰着头,抢先一步卷起袖子哭诉:“我究竟是不是阿耶的儿子?把我支出去,看我胳膊上叫蚊子咬了,肿了个大包。”

他一看那白嫩的小胳膊上红了一大块,什么火气都没有了,琢磨着要不要抱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板起脸来教训:“男人大丈夫,被蚊子咬一口哭成这样,朕都替你臊。还不快住了口,别带着阿妹同你一道哭。叫底下人擦药没有?尖着嗓子号有什么用?稍遇点事就大惊小怪,虎父生出犬子来,丢朕的脸!”

“你一定不是我的亲阿耶!”尔极瞥了他一眼,越过他说:“我找阿娘去,阿娘心疼儿,阿娘才是我的亲娘。”

他把他拎了起来,照着屁股上扇了一下,“还回嘴,叫朕打你是不是?”

其实就是做做样子,那小子会讹人,惊声号哭,“阿娘救命,皇帝要打死人了。”凄厉悲切之下,连慕容琤都要怀疑是不是下手太重打疼他了。

他没办法,只得把他抱起来,“别哭了,让我瞧瞧屁股。”

尔极浑身扭成了麻花,“士可杀不可辱,死也不能给你看!我要阿娘,你把我阿娘怎么了?上回说是推拿肚子,现在阿妹都出来了,还要推拿什么?你欺负我阿娘,我要告诉外祖母去。”

一个稚童,你同他怎么计较?可是偏偏说出来的话气得人吐血,慕容琤大惊失色,“你敢出去浑说,我就罚你抄一百遍三字经,你若是不怕只管来试。”

尔极终于静下来,他知道再闹下去讨不着便宜,便红着两只眼睛看他父亲,“阿耶带我上槐花林里掏雀蛋。”

他不太愿意,“朕是皇帝,怎么和你掏雀蛋?这样,朕打发几个侍卫陪你去。他们身手了得,就是在树顶上也能给你掏下来,好不好?”

他鄙夷地打量他,“阿耶莫非是因为没裤子穿才不愿意去的吗?”

他险些被口水呛死,“你说什么?”

“不是吗?我都看见了,有什么可隐瞒的!”尔极往下指指,颇无奈地叹气,“真是……有碍观瞻。”

慕容琤第一次觉得头痛欲裂,他挣扎着裹紧袍子,搜肠刮肚地解释:“刚才你阿妹溺了我一裤子,你是看见了的。”

“不是换过了吗?怎么又成了这样?难道又溺一回?”尔极摇头,“我就说,孩子别光喝奶,汤汤水水的喝多了,成天尽知道撒尿。”

慕容琤颔首不迭,“殿下说得极是。”

尔极从他怀里挣出来,笑道:“外面槐花开得正好,阿耶快去叫阿娘,咱们一道出去赏花。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别说就是为了来睡觉的。”

他闹得厉害,最后成功把父母都带进了林子里。他心灵手巧,编了三个花冠,一人一顶戴上,不过估计失误,给他阿耶那顶圈子做得小了点,只够扣在发髻上。

他在前面跑,弥生一味地喊:“慢点儿,别摔了!”

“由他去,男孩子就要经得起摔打,多些磨难知道生存的艰辛,将来才能做个体天格物的好皇帝。”

弥生去牵他的手,“咱们波折太多,所幸尔极不必像你以前那样。我想过了,有这两个也尽够了。孩子太多,将来长大了势必要闹生分。”

“可是没有兄弟就少了臂膀,独拳打虎行路难,若是能兄弟一心,也是极好的事情啊。”他觍脸笑,“再说总是吃药,对你身子也没有益处。”

她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琢磨的是这个。”

尔极纵出去好远,回头看的时候,见他爷娘相拥站在花树下。五月的日光从垂挂的枝叶间斜照下来,星星点点的芒落在阿耶的肩头。上次看见他们这样,没多久阿娘就怀了阿桃。尔极有些惆怅,也许不用多久阿娘的肚子又要大起来了,这回来的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