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犴(àn)狱的门打开时,双手戴着沉重桎梏的万脩还以为,又是那位马督邮来套自己话。

但抬起头时才发现,进来的人竟是长陵第五伦,他将一盘肉一壶酒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跟亭卒索要的陶杯,对万脩露出了笑:“秋时与君游在长陵一别,不料再见竟是这番光景。”

万脩想要拱手,却为桎梏限制,只能低头道:“第五郎官为何在此?”

“本欲到茂陵拜访君游,凑巧路过细柳亭。”

第五伦打量着这小犴狱,真是污秽不堪,满是尿骚味、不知藏了多少虱子的麦秆,就是万脩今夜睡觉的床榻。

万脩愧然:“万脩如今是阶下囚,不能备宴而待伯鱼。”

第五伦倒了盏酒,上前递到万脩手中:“我方才在外与马督邮相谈,却听他说起事情缘由,又言,杀人者或不是你?”

万脩看着手中陶杯里的浊酒,摇头道:“人的确是我所杀,马督邮多想了。”

第五伦夹起片肉喂给饥肠辘辘的万脩:“但马督邮查证,死者老母、里巷中人多言是原涉之子原初带人登门,而你后到场,还护得死者母亲周全。”

万脩依然不松口:“县门下掾王游翁同母兄名曰祁太伯,祁太伯与原大侠相善,而轻慢王游翁,故其嫉恨不已。这才向县宰进谗言构陷原大侠,王游翁该死,但其母无辜,盗亦有道,我杀其子而护其母,何足怪哉。”

“这些事,我早已与郡大尹、郡丞说过,罪都定了,伯鱼听信了马督邮之言,想要我翻供?”

第五伦摇头:“我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虽与君游仅有两面之缘,却深知你为人。”

万脩笑了:“伯鱼知道我什么?”

第五伦道:“我听说原涉大侠被人称为‘当世郭解’,那君游可知郭解因何而死?先有罪于朝廷被缉捕,其手下宾客非但不隐忍蛰伏,反出于不忿而在外杀人。导致朝廷公卿认为,郭解以平民身份,玩弄权诈之术,门客因小事滥杀无辜,郭解虽自称不知,可这罪过,却比他自己杀人还严重,遂判处郭解大逆无道之罪。”

“当初君游听说我孝义的事迹后,便止住了原巨先派来刺杀我的轻侠,折弓取信,更一力促成和解。如此识大体明是非之人,岂会在紧要关头,犯下会害得原巨先为五威司命瞩目索拿的大错?这不是在替他出气,而是在害他。”

第五伦分析得透彻,万脩沉吟了。

第五伦继续劝道:“君游知道自己到了司命府,会被如何处置?”

万脩却哈哈一笑:“无非一死罢了。”

贼杀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县门下掾,哪怕是自首,也无法减罪。

第五伦怒道:“你妻儿怎么办?她们也会遭到牵连。”听马援说,万脩已经有个七八岁的儿子。

万脩闭上眼睛:“原大侠会代我照顾她们。”

“何必如此。”第五伦摇头,还想继续规劝。

或许是被第五伦只见了两面,就笃定他不会杀人给打动了,万脩叹息道:“我给伯鱼说个故事罢。”

他抬起头:“原大侠为人,温和谦逊,有情有义,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要务。”

“二十年前,原大侠去茂陵鸡鸣里赴宴,刚入里就听到有凄厉哭声,便登门一观。他在最穷的偏僻小巷找到一户人家,以破席为门,穷得一无所有,而家中母亲刚刚去世,那少年只能拿草席一裹,连丧事都办不起,他才十余岁年纪,除了哭,别无他法。”

说到这,万脩面色戚戚:“原大侠看后,默然良久,只留下一句话,先给死者沐浴,待我归来!”

“然后他便去到办宴飨的朋友家中,叹息说,汝家邻居死去,躺在地上不能收殓,我哪还有心思享乐?请撤掉酒席!”

“宾客们遂抢着要为原大侠排忧解难,原大侠便侧席而坐,削牍为疏,在上面写下上至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无不周全。又交给宾客朋友去置办,直到日头偏西才买齐归来。”

万脩露出了笑:“原大侠亲自检视后,便与众人载着棺木等物,来到死者家,为死者入殓,自己则像此家齐衰亲戚般,直到下葬完毕才离去,原大侠就是这样急人之难、诚心待人!”

第五伦恍然:“那死者之子,莫非……”

万脩眼中隐隐有泪光:“那个穷到丧母不葬的无能小子,正是万脩!”

他站立起身,看着第五伦,眼神变为凶狠:“后来有人诋毁原大侠,说他是‘奸人之雄’,我就立即去把说这话的人杀了!”

“之后亡命数年,等新室建立,大赦天下后才回到茂陵,就此投到了原大侠门下,至今十年矣。”

“听到这,伯鱼还觉得我无辜么?”

第五伦却道:“听完这故事,我觉得君游流亡外地那几年,能改去急切,变得如此沉稳,着实不易,更料定人绝非你所杀。”

万脩无奈坐下:“不曾想,临死之际,竟遇上伯鱼这般人物,既然如此,我就与你说实话罢。”

他面色肃然:“我虽然粗鄙,却也听说过聂政之事。”

“聂政受严仲子之惠,在安葬母亲后,毅然偿还这份恩情,行刺韩傀,白虹贯日!他杀了许多人,最后毁面决眼,自屠出肠而死。”

“我钦佩聂政,而原大侠待我,较严仲子更甚。为我购宅、娶妻,又引荐儒士作为夫子,遂了我欲学圣人书的心愿,万脩能有今日,全靠原大侠。”

“如今原大侠老了,却只有一个独子在膝下。”

“该轮到我效仿当年的原大侠,急人之急了!”

说到这,基本坐实了万脩没有杀人,而是替那原初赴死。可叹啊,原涉手下上百号人,最后却只有万脩站了出来,亦或是他将其别人拦下,而自己笑着来担当这罪名?确实像他的性格。

想到这,第五伦不由对万脩又敬又哀,自己先前错看此人了,他原来不是为了博名,而是位真君子啊。

万脩坚定如此,规劝已无大用,第五伦沉吟后,将自己腰上的刀削解下,放在万脩面前。

“君游,其实还有不翻供,也能让你活的法子。”

“拿着刀挟持我,威胁外面的督邮放了你,然后驾车远遁,到了安全处再将我放了。若是幸运,还能幸免。”

万脩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伯鱼,我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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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过盗贼,连我都清楚,官府若遇上贼寇挟持人质,可以将人质一起击杀。”

“我是郎官,可不是普通人质。”第五伦道:“更何况我与马文渊相识,他应该不会对我下杀手。”

话虽如此,但第五伦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他对马援了解不多,只觉得此人说话做事随性而为,常叫他摸不清头脑,但也隐隐感觉马援话语中对万脩亦有同情敬佩,或可一试。

万脩仍是拒绝了第五伦的馊主意:“伯鱼学经术,应该听过一句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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