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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彪声音不由变大:“可对岸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在看着,亲眼看到司马横渡大河,看到吾辈日夜鏖战,胡虏才知难而退。我不信,梁丘赐一个人,还能堵住万民悠悠之口么?”

“能!”

这次是第五伦回答了他。

“因为朝廷得知的,皇帝听到的,不是众人悠悠之口。”

“而是官吏的一封奏疏,还不能长,皇帝看似握有天下权势,实则只能通过这寥寥数百字,来知晓各地发生了什么。”

第五伦拿起记斩首所用的木牍:“就是这轻轻一份奏疏,便能将几万人甚至是几百万、上千万人想说的话堵住,如鲠在喉!”

至于在遥远的边塞,在黄河边、沟渠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究竟有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壮志与怯懦,不重要,它们无法决定任何事。

最终要比拼的,是奏疏里谁更能吹。

“否则,为何常安民谣要唱,‘力战斗,不如巧为奏’呢?”

所以吹得早吹得快的安定属国,才有机会献上真●卢芳头,而吞胡将军慢了一步,就错失良机。

宣彪有些呆愣地坐在席上,喃喃道:“可若是有人能让皇帝知道真相……”

第五伦反问他:“如何让皇帝知晓?让本地百姓走上几千里路去叩阙?近得了苍龙阙么?还是上书?谁又有上书的资格?”

第五伦是曾有两次上奏的,第一次,是通过国师公刘歆。

但情况与一年前截然不同了,第五伦听说,太子王临改封什么“统义阳王”,相当于废了。作为太子党领袖的刘歆,已经彻底失势,自身都难保,指望不上喽。

第二次上书,是借着剿灭卢芳之胜,第五伦算大功之臣,简单几句话附在吞胡将军的奏疏里。亏得韩威还算公道,没有隐瞒第五伦的功绩,否则连虚衔都捞不到。

可现在,俘获的匈奴人供认,韩威已经全军覆没,死了。

“韩将军可能是真死了,但在其他将军给朝廷的奏疏里,却可能活过来。”

马援摇头:“韩威出塞作战应是几路同时行进,最后却孤军深入覆灭于外,整件事透着奇怪。”

“没错。”第五伦颔首,指不定韩威之死,又是一个“卢芳头”的糊涂帐。

“坏消息是,韩威死后,吾等连间接上书的渠道,也没了。”

第五伦笑道:“好消息是,梁丘赐也没有。”

梁丘赐没有过硬的靠山,这是第五伦早就知道的事。

“莫非窦融有?”宣彪恍然大悟,难怪战斗刚刚结束,第五伦就要让人提前去与南下协防的窦周公接触。

“窦融区区一介校尉,哪有这资格。”

但窦融的靠山大司空王邑有,不过第五伦看中的,是另一个人。

“窦融的上吏,也是我与梁丘赐的上吏,这场北征的副将。”

“更始将军廉丹!他的态度,才是关键!”

……

与马援所料不差,当第五伦派万脩去上河城查探时,果然看到城墙上挂着一排头颅,不是匈奴人,而是百姓的。

不对,在梁丘赐宣扬下,这是数日来流窜于几个县,与匈奴勾结,扰乱秩序,攻陷里闾杀人如麻的卢芳残部、麻匪残部。

将梁丘赐视为救星的上河县人信以为真,此刻仍有一群孩童拿着石头,朝哪些无辜的头颅猛砸呢!

看到这一幕,万脩咬了咬牙,回去禀报第五伦。

梁丘赐是一个“好人”,他没有下令屠杀百姓冒功,可他杀死了一群死人,顺便将这些百姓,在匈奴马蹄下侥幸存活的家眷,变成了必遭株连的罪民。

“比直接杀人,更可恶。”

凭心而论,过去大半年,梁丘赐待第五伦还算不错,可这次,已经不是像剿卢芳时一样,占点便宜、分点功劳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利益相冲,做人做事的本质区别。

这才是第五伦必须背刺梁丘赐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第五伦不敢进上河城的缘故,谁知道梁丘赐没了退路后会干出什么,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指不定给他来个夜闯白虎节堂的戏码,抢先把亦无靠山的第五伦砍了,再上报窦融,第五营作乱,一起联手镇压。

于是第五伦与梁丘赐再会,已是他们共同等待窦融大军抵达时,梁丘赐满脸愠怒,让人责问第五伦,为何不去上河城报到!

第五伦只坐在车上过来,面色苍白,他今日又在手上吊了白布,还浸出了血迹,神色戚戚朝梁丘赐躬身道:“下吏与匈奴血战,受了重伤,今日才勉强爬下榻,已派人向校尉陈述过。”

第五伦身后是甲兵齐全的第五营,在旁虎视眈眈,梁丘赐就算想火并,也得掂量掂量实力,而第五伦又使了个眼色,请梁丘赐屏蔽旁人,只低声向他禀报了韩威丧师的消息。

第五伦是在暗示梁丘赐,自己与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能相互依靠了。

“本校尉已知晓。”

见第五伦态度还不错,应该是愿意休戚与共的,梁丘赐稍稍松了口气,只不愠地说道:“伯鱼打了一场大胜后,果然不同往日,你受伤也就罢了,所斩得胡虏头颅,为何不交来报功?”

交给你,不是肉包子打狗了么?头在谁手里,桌子上的战斗,谁握住的牌就最多。这是第五伦用来和窦融做交易的底气,岂能叫梁丘赐得了去。

第五伦只作揖道:“校尉,下吏之所以将头颅紧急送到东岸,是担心,窦融仗着人多势众,想要独占功劳,不得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