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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通对刘玄已不报什么期待,于公,南阳诸姓的利益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将军,亦或是新的帝王保护,纵观舂陵众人,也只有刘秀有这本事。

于私,刘秀是他妻兄啊……

李通抬起头,看着宛城阴沉沉的天,忧心忡忡,相隔太远,刘秀纵是率军归来,也是数月之后了:“也不知道赤眉能否被拖住,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

在宛城的宫殿里,每日大鱼大肉的更始皇帝是看不到饥荒的。

但这场灾祸确实也在南阳大地上横行,若论遭受兵灾最严重的地方,南阳绝不逊色于东方——王莽末年,新军与绿林在此周旋,围困宛城又费时大半年,大多数壮劳力都作为双方兵源,参加了惨烈的战争,死伤无数,流离失所,生产自然就耽搁了。

宛城宫中,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出了都城,则是民有饥色,野有饿莩。

这便是王莽在巨毋霸、崔发保护下,进入他口中的“前队郡”时,见到的光景。

巨毋霸搞到了一匹骡子,让王莽骑着,打扮与邻家白发老翁无二的前任皇帝,这一路看到”前队“如此凋敝,不由心生悲悯,不忍去看。

“陛下……田翁,当年前队乃是荆豫之间的富庶之地,宛城位列五都,可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

崔发也如此感慨,他作为王莽元从之臣,从新都就开始追随,对这个郡还是有点感情的。

为了搞清楚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否安全,崔发一路上不断询问流民。

“新都?吾等就是新都人啊!”

听到这群衣衫褴褛之辈竟是封地之民时,少言寡语的王莽猛地抬起头来,听着崔发和他们攀谈。

这群新都的流民一共十余人,原本没安好心,但瞧见身高马大的巨毋霸后,就收起了抢这群人一波,将驴夺来杀了吃的心思,只乖乖应答起来。

“你问吾等为何不留在新都种地?没地了啊!”

耳朵在战争中被削掉的青年农夫,对王莽等人讲述起他的凄惨遭遇。

“当初绿林进攻宛城时,我听人说入军中可以发财,不愁吃穿,稀里糊涂跟人一起抄家伙去投军,伯升将军烧新都宫时,我就在场。”

听到这,王莽皱了下白眉毛,但仍什么都没说。

“小长安之战也打了,在那丢了一只耳朵。但错过了昆阳,只去围了宛城。”

“你问我可过上参军时奢望的好日子?呸!上当了!军营中士卒连狗彘都不如!吾等不是伯升将军嫡系,没衣裳,没军粮,都得自己去抢。”

他们看见忽悠自己上战场,自称要封侯扬名,兴复汉家的县城轻侠回头让众人打起精神时,被弩箭射倒。某个绿林渠帅直接带兵过来,高声宣布众人现在属于他。

一次次参与战争,受的伤刚愈合一半,就又负上新伤。从来吃不饱,鞋子在无休止的行军中逐渐解体,衣服烂成布条,许多人因生病死去,比战死者更多。

而口口声声为民而战的舂陵刘姓、南阳豪强、绿林渠帅,只会在吃饱喝足之后,威风凛凛地簇拥在更始皇帝身边,趾高气扬地呼喝,要他们像飞蛾一般,去攀爬宛城墙垣。

“犒赏?酬劳?爬墙的赏口饭吃而已,不爬就饿着。打下宛城后,渠帅豪右们或许得了不少财物,吾等连一匹布都没抢着,全交先进去的人抢光了。”

当目睹太多次乡党死于沟壑后,他也受够战争了。

“渠帅们要去北边各郡,不让士卒回乡。我想着跟着去也与在南阳一样,捞不到好处,遂偷偷跑了。”

然而,等到稀里糊涂被裹挟进战争的自耕农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故土残破,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他说到这有些难过:“听说更始皇帝娶了一百个嫔妃,我只有一个妻,回到家时还不见了,也不知是被乱军掳走,还是逃荒去了,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妻没了还可以再娶,乱世里孤女也不少,但最过分的是,他们的土地,寥寥无几那十几亩地,已经被当地大小豪强欣然瓜分了!

“诉讼?说理?去哪说?”新都的流民颇为愤慨:“占我地的,就是当地的新县令!而县丞则是他家姻亲!县尉是其侄儿。”

“有人聚众去讨个说法,直接被强弩乱射,为首者吊死在坞堡上。”

绿林渠帅、舂陵宗室、南阳豪右,这是更始政权微妙的三角平衡。

战后绿林渠帅、舂陵宗室大多分封到外郡为王,南阳这膏腴之地就任由诸姓剖分。他们在战争中支持了更始,刘玄总得有所报答,几乎家家都封了侯,拥有了朝堂大官和地头蛇的双重身份。

如此一来,土地矛盾本就尖锐的南阳、汝南,富者阡陌更加宽阔,而贫者真真连立锥之地都没了。

这些为更始政权流血流汗的农夫,大多只能认命沦为佃农,硕大的南阳,几乎没有自耕小农了!

做奴隶而可得,这就是他们从这场复汉灭新战争里,得到的唯一奖励。

“要是能活命,佃农就佃农,奴婢就奴婢,可近来,连佃农都没法当了。”

“去岁秋租就收了七成,七成啊!交完后只够勉强果腹,再留点种子。”

“岂料入夏后,又说要打赤眉,派人来追加了一成,活不下去了!”

新都人瞪大眼睛,语气夸张而怒火冲天,饥荒席卷天下,南阳也不能避免,刘玄为了维持享乐,要求豪强们上缴粮食,豪强们推脱搪塞。

但近来赤眉大举入寇,汝南丢了,南阳豪强顿时急了,这才响应更始号召,开始出粮出力。实则是将负担转嫁给佃农,他们被这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又听说要征兵和赤眉打仗。

但上过一次当的人,绝不会再相信了。

“反正妻走子死,没什么牵挂,乃公直接锄头一扔,就带着乡党们,出来当流民了!”

“没错,就算是改投赤眉,也比给那更始皇帝卖命强!”

“什么人心思汉?汉就这样?日子还不如从前!”

新都人们絮絮叨叨地说着遭遇,到最后时,他们脱口而出,本是无心的一句气话,让原本已经心灰意冷,整个人仿佛死去的王莽猛地抬头。王莽一下子好似活了过来,双目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乃公现在,就怀念让新都人免赋税的新室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