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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件事来歙就勃然大怒:“第五小儿,此举当然是欲羞辱大王!”

“羞辱,没错。”刘秀颔首:“第五伦刻意将将差点成了我妻家的阴氏兄弟收服,遣其为使,以此激怒我,怒而兴兵。这说明,第五伦强则强,但仍对余颇为忌惮,故行事与对待齐、蜀皆不同。”

“但除此之外,第五伦还有一个目的。”

刘秀能够体会第五伦的感受:“第五伦想必也寂寞罢?鸿门举事数年,便几乎一统北国,刘子舆、隗嚣、赤眉皆非其对手,连吾兄伯升亦死于渭水,第五伦拔剑四顾,或许也觉得寂寞了……”

“故而,他想逼我,逼我拒绝封王,早早决裂,逼我,正式与他为敌!”

“第五伦,视余为敌手!”

刘秀一扫方才的惆怅,笑了起来,这是一件让他颇为自豪的事。

来歙感受到了主公的情绪变化:“大王只是拒见阴兴,遣归而已,就这般草草回应?”

“当然不是。”

刘秀笑道:“早在阴兴抵达前,余已托付桓谭,将‘战书’给第五伦送去了!”

他站在泗水亭的桥上,凭空挽弓,瞄向那横绝四海的阴云。

“余是高皇帝的子孙,大汉最后的希望。”

“就算手中只有一支矰缴。”

“余也会直面第五伦,挽强弓,对准他的面门!”

……

熟悉的郡国满目疮痍,哪怕稍有恢复,但相比于太平时节,还是差了些。

而在进入潼关时,桓谭更得知了王莽已经被第五伦诛灭的事,不由遗憾。

“我还是没赶上看王翁最后一眼。”

唯一让桓谭欣慰的,便是在他步入长安城时,第五伦竟亲在未央宫门前迎接他,这可是极其罕见的高规格待遇了。

换了魏国的将吏,定会感动得五体投地,然而桓谭却仍是那幅狂生模样,慢悠悠地下了驴车,缓缓与第五伦行礼——平礼。

这一幕看得亲卫们勃然大怒,若非听说这老叟是陛下之友,定要上去举起兵刃,往他腿上重重一下,看膝盖骨是否真那么硬!

第五伦倒是不以为忤,桓谭又不是他的臣子,若一照面就膝行而来,那就不是桓君山了。

“君山。”

第五伦也朝老朋友拱手,发现桓谭头发已从黝黑变得花白,身体也瘦骨嶙峋,听说他一度被赤眉俘虏,又大病几死,看来确实在南方吃了不少苦啊。

“魏皇陛下。”桓谭好歹没称第五伦的字,凑近了看他,第五伦今日只穿着常服,也没有太多的仪仗,摆皇帝的谱,毕竟是知道桓谭喜好的,装太过了,这家伙可是会拂袖而走的。

但毕竟太久未见,二人身份变化太大,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尴尬。

还是第五伦先打破了沉寂,笑道:“君山还识得昔日乡里之士焉?”

这是桓谭初见第五伦时,对他的评价,然而桓谭却也不尴尬,只道:“陛下岂不闻‘君子豹变’?”

“君子都像幼豹一般,出生时丑陋普通,正如陛下初举孝廉时,年纪尚小,谨敕于家事,顺悌于伦党,可不就是区区乡里之士么?”

桓谭踱步到跟随第五伦的那些郎卫身边,伸手抚过他们的剑穗,故意招惹他们,哈哈笑道:“后为郎官、郡曹掾,则文史无害,作健晓惠,县廷之士也。”

“其后出征塞北,信诚笃行,廉洁平公,理下务上,可谓州郡之士也。”

“入主魏郡后,名行高,能达于从政,宽和有固守,则为公辅之士。”

末了又走回第五伦面前,朝他拱手:“后来鸿门举兵,推翻暴莽,天下人方知陛下才高卓绝,疏殊于众,多能图世建功,无愧为天下之士也!”

言罢慨然捋须道:“扬子云若知今日,可以瞑目了。”

这便是桓谭眼中第五伦的变化,十年之后,已经像成豹一般,矫健而俊美。

不,已经不止是豹……而是“大人虎变”了!

第五伦摇头:“过去听惯了君山的逆耳之言,如今难得夸赞,都有些不习惯。”

这就是他需要桓谭的原因之一,如今的第五伦,也开始进入“王之蔽甚矣”的情况了,哪怕是张鱼等人专搞情报的人,第五伦从他们嘴里听到的事,也经过了一层加工。

第五伦遂邀桓谭上车,往宫中驶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君山在东南,可见到刘文叔了?”

桓谭道:“在彭城时,有同族人在吴为官者引荐,与之数次燕语,自夕至旦。”

“刘秀现在如何?”正如刘秀感受到的一样,第五伦对他格外在意。

桓谭一笑:“亦是豹变之士,天下之士也!”

然后,桓谭就开始滔滔不绝夸起刘秀来:“刘秀经学博览,政事文辩,胜于陛下。”

“他不但才明勇略,而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说完还瞥了一眼第五伦,仿佛在说他心思深沉。

“刘秀之恢廓大度,能得人心,则略与高帝同。然而在治国上,虽无萧曹之才辅佐,却能胜过高帝,江东淮南,已从战乱中恢复。”

再加上曾在昆阳大胜的武略,桓谭赞叹道:“刘秀,必能复汉成功。”

末了才补上一句:“当然,前提是,他不曾遇到陛下这异数。”

第五伦道:“君山为何说予是异数?”

桓谭经过被赤眉掳去一遭后,看问题更加尖锐了:“能将王莽劫至长安,明明可以流放远方不脏手得名声,却故意令世人投瓦决死。又设断头台,不诛一夫而诛暴君。”

“譬如汉灭秦毁谤秦,却用秦政,陛下杀莽而欲复其业,凡此种种,岂非异数?”

第五伦顿时乐了:“桓君山啊桓君山,亏得汝早早北上,若在刘秀麾下,迟早会因汝这张只说实话的嘴,惹下大祸!”

“对了。”

桓谭仿佛才想起来:“刘文叔还让我,给陛下带一句话。”

他看向第五伦,却见魏国皇帝止住了笑,凝神细听。

桓谭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许多年前,第五伦在南阳时送给刘秀的美玉,奉还它的主人。

“刘秀说:汉魏不两立。”

“此生既然不能为友,便为敌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