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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长情有些尴尬,讪笑了下道:“不是为了搭讪,是当真有这样的感觉。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么?”他答得模棱两可,“俗世闲人,是谁并不重要。你又是谁?”

她张了张嘴,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是谁,只是回手往来路方向指了指,“我是上阳宫人,清扫夹道误入了这里,马上就要回去的。”

颇有点误入桃花源,触发一场美丽邂逅的意思。但直到她离开那座禁苑,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冷宫里的宫人,并不是混吃等死就可以的,白天有零碎的活计,晚上还要挑灯织锦。长情坐在庞然的织机前,手里梭子在经纬间熟练穿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学会了这项本事,反正缎子一寸一寸慢慢织成,半夜起身归置好,第二天天亮再送到管事宫人手上入账。

内侍省有宫监进来挑人,站在廊下一个个过目。长情不知内情,只听边上宫人窃窃私语,“禁苑里的老宫奴也死了,谁愿意去伺候那个痨病鬼!”

“我情愿在这冷宫里熬到白头,也不愿意去那里……”一面说一面撇嘴,“会死人的。”

廊下的宫监抱着拂尘,连好话都懒得编,扬嗓道:“现下有个机会脱离上阳宫,就是去禁苑服侍瑶庶人。瑶庶人身子骨不强健,但陛下既然未将他撵出宫去,只要活着一日,便是我内侍省的职责。你们中,有谁自愿入禁苑?到了那里只管一日三餐和煎药,活儿轻省,还有薪俸可拿,不比老死在这上阳宫强百倍?”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那位封王却未有府邸的皇子,即便被构陷贬为庶人后,也只能留在宫里。服侍一个这样的人物很有风险,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处死。他死了没关系,伺候他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谁也说不好。上阳宫中是清冷艰苦了点,但至少有命活着。在这经历过动荡的国家,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长情到现在才弄清禁苑里那人的身份,原来是鄂王李瑶。所有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一个生着病的人身边没人伺候,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吧!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她站了出来,“我去。拿我半年的俸禄换一件斗篷——大毛的。”

她走的时候,上阳宫里所有的人像送别英雄一样送别她,因为没有她的挺身而出,最后这倒霉差事不知会落到谁头上。

长情夹着那件换来的大毛斗篷,慷慨赴义般迈进了禁苑。

苑门轰然一声在她身后阖上,除了扫雪那次碰巧遇上,这里的大门其实从来没有开过。那些缺德的宫监关门声之大,吓了她一跳,仿佛她是送进黄河祭河神的童女,此一去只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反正人生已然如此,她很有破罐子破摔的精神。大步走进园囿深处,李瑶正坐在檐下看书晒太阳。冬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人像拢着一圈金芒。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琉璃一样剔透的脸,表情平静,淡声道一句:“来了?”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她只是外出办了点事,现在回来了。

见过一面,大概就算是熟人了。她上前把那件斗篷给他披上,日子过得太清苦,他身上总是很单薄,这样下去会冻出病来的。

他裹着斗篷对她笑了笑,“真暖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暖和了。”

长情鼻子有点发酸,拍了拍胸脯说:“王爷放心,以后我都会这么照顾你的。”

他笑起来会微微眯眼,常带一种少年般的羞涩,喃喃说:“真好,宋宫人,以后我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如果撇开生活物资匮乏的不足,禁苑的生活也还算不错,至少琐事很少。长情不用再熬夜纺纱织布了,她只要看护好李瑶,守好那把药吊子,不让药煎干就好。

但是那些宫监很坏,他们克扣禁苑的供给,两个人的口粮只发一人的份。常常是一碟青瓜,一碗薄粥,一张春饼。两个人眼巴巴看着那点吃食,无限凄凉。李瑶把粥推给她,自己撕下半张饼子,笑道:“我吃得少,这些都给你。”

长情不能忍,她跳出去砰砰敲门,鬼哭狼嚎似的大叫来人。

门外宫监大声呵斥:“干什么,要拆房子么?”

长情说:“我不在这里伺候了,我要出去,你们换别人来吧。”

宫监冷笑,“进来了还想出去?你以为这是市集,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不走也行。”她扒着门缝说,“我不要俸禄,每月给我一升米。给了我就不走,要是不给,我就算跳墙,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到最后内侍省终于服软了,毕竟很难找到第二个愿意伺候罪人加痨病鬼的傻子,一升米就能解决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这升米,禁苑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屋里不再每天都充斥着药味,隔三差五会飘出小米的清香。长情在廊庑下生炉子炖粥,李瑶就和她一起蹲着,捧着脸颊等锅里翻腾。

苦难特别容易催发友谊,两个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长情盯着他的脸说:“我以前真的见过你,想不起来在哪里了,但是绝对见过,我不扯谎。”

他还是淡淡的模样,“也许是梦里……不管哪里见过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当下——你的粥开了。”

她呀了声,滚粥顶起锅盖,慌忙去揭,蒸汽烫手也没舍得把盖子扔了。

烫伤的那块皮肉很快红起来,他起身便去舀冷水。井已经封了,屋角有口巨大的缸,缸里蓄满雨水,是他们平时用来洗漱的。水面上浮着的那只瓢年代久远,底部有个小孔,舀水时间太长会漏光。他拿手堵着那眼儿,让她把手浸泡在瓢里,她浸多久,他就堵多久。

长情有些感动,悄悄瞥他,他垂着眼,一派文人的清正之气。大约发现她在看他,眼睫轻轻颤动了下,欲抬眼,又没敢,只是慢慢红了脸。

心头忽然通通急跳起来,那种跳让人觉得疼痛,让人续不上气来。她慌忙缩回手道:“好了,已经不疼了。”逃也似的躲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