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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序窝在沙发里,嘴上乖乖应和,眼神落在旁边的池钺身上,看着他把碘酒、膏药拧开,棉签、纱布背好,小心且温柔的重新给自己上刚从医院带回来的药。

蒋序心情好一些了,又觉得刚才池钺吼自己的语气实在是凶,挂掉电话开始秋后算账。

“你刚刚骂我的时候好凶。”

他算账的语气一点也不严肃,不像是发火,更像是埋怨和撒娇。池钺道歉:“是对不起。”

蒋序也不是傻子,安静了一会儿,反而安抚似的握住池钺的手,抬目去看对方。

“你是不是……”他沉默几秒,“想到池芮芮了。”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阳台窗子没关风吹得常春藤叶子相互摩擦,在夜色里沙沙作响,听起来有点像连绵的春雨。

客厅的柔光灯下两个人的影子 交错,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样温顺的夜晚,这样咫尺的距离,像是可以揭开一些陈旧的伤口,隐秘的过往。

池钺的声音落在寂寂的夜色里,像是阳台外的月光。

“我应该没和你说过。”池钺扭头看向蒋序,“我爸叫池学良。”

这是蒋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单听这个名字,甚至有点温和且雅致的味道。蒋序过去零零碎碎从池钺口中了解过一些事,却也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性格、脾气,想象不出这是怎样一个人,能在池钺头上、手上留下那么可怕的伤痕。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对这个人产生怎样深入骨髓,不惜代价的仇恨。

“池芮芮两岁的时候,池学良酒驾撞到了人,官司打了快一年,最后赔了很多钱。他当时刚准备晋升,影响很恶劣……”

池钺顿了顿,不愿意多谈:“工作也丢了。”

“那个时候他就挺喜欢喝酒了,因为丢了工作没事干,经常喝醉。后来我舅舅他们看不下去,借了一笔钱给我妈,让我妈和池学良开了个烧烤店。”

他除了第一句介绍池学良身份时用了“爸”这个字,接下来的描述里,他用的一直是池学良的名字。

“说是两个人一起开,但池学良以前朋友多,每次一来,他就要陪着喝酒,经常喝醉,只有我妈在外面忙前忙后。”

池学良的店一开,以前的朋友同事无论真心假意,也时常过来捧场。池学良陪着喝酒聊天,听他们讲工作上的事,谁升职谁调任,谁又进了哪个部门。

明明是正常聊天,池学良却敏感多疑,一面轻视别人不如当年的自己,一方面又疑神疑鬼他们不是真心捧场,只是来看自己笑话。

这么多心思坠着,他愈发喜欢喝酒,容易醉倒,也愈发暴躁易怒,经常对徐婵呼来喝去,一不顺心就要骂人。

蒋序眉心拧成结,舔了一下嘴唇:“那个时候你……”

“初一。”池钺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

“烧烤店后面有个木板隔出来的小隔间,可以暂时休息。我放学了就在那儿写作业,顺便看着池芮芮。等池芮芮睡着了,再去前面帮忙。”

外面月光冷冷,如数洒落在阳台。眼下是春天,蒋序却有点冷,又有点心慌。

“那天晚上人很多,池学良陪完朋友心情不好,回隔间睡觉,说前面人多,让我去帮我妈的忙。”

那时已经接近凌晨,池芮芮已经完全睡熟了,池学良脸色有些潮红,但口齿尚清楚,说话也正常,看起来并没有喝多少酒。

那个时候,池钺其实犹豫了一下。

但前面的客人源源不断,徐婵已经忙晕了。他想,大不了自己多转几趟过来盯着点。毕竟池学良在这儿,以往池芮芮也从来不会中途醒过来。

或许命运的本质就在于残忍,嘲弄,突如其来和不可捉摸。

那天晚上,池芮芮醒了,池学良没有。

“烧烤店每个桌子都有小炭炉,需要的炭很多。人多的时候怕来不及,通常都是后面提前先烧着炭,等燃起来了,用炭盆端出去换。”

可能因为醒来时害怕,想要找哥哥或者妈妈。池芮芮一个人打开门,跌跌撞撞往前店走。

炭盆放在后面的过道里通风,而从隔间到前店需要穿过过道。

池钺声音很轻,像是风穿过旷野。

“后来我想过,应该是没走稳摔了一跤,整个人跌进去了。又或者是弄翻了炭盆……”

“我没看到。”

他听见池芮芮凄厉地哭嚎扔下东西飞奔过去时,火已经在池芮芮身上窜了起来,轻易吞噬了衣衫。

那个时候池芮芮三岁,年纪较小加上巨大的疼痛和整日的昏睡,让池芮芮反而不太记得当时的事。

但当时的池钺十三岁,他的记忆里充斥着医院的无数次奔波,消毒水的味道,以及纱布、组织液、瘢痕、烤灯。

烧烤店被匆匆转让,用于给池芮芮治病。徐婵整日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几天几夜没办法合眼。

池学良在外面挨个打电话找人借钱,原来的单位听说了这个情况,给他组织了爱心捐款。

捐款钱送到那个晚上,池学良送走同事代表,喝光了家里的酒后大发雷霆,把慰问金扔得到处都是。第二天酒醒了,又一张张捡起来,让池钺送去医院。

第93天,池芮芮出院。前胸、后背、手臂上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疤。

从那以后,徐婵做过保洁、洗碗工、后厨,边还债边攒钱,准备给池芮芮做手术。

池学良失去节制,严重酗酒,在那年冬天第一次动手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