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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呼啸,女人的一头银发被发冠裹在里面,纹丝不动。

她的脊背没有丝毫的伛偻之态,背手而立,像是一颗奇异的钉子。

在她身侧,扛着剑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

她们都看着天际,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轰!”

不远处的海面上船炮发出一声巨响。

一颗炮弹发出了尖锐的呼啸,轰击向了天空。

“嘭!”

有什么无形之物好像被打中了。

白发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在她的笑容里,隐隐的碎裂声越来越清晰。

“万载禁锢一朝去,改天换月奔赴来。”扛剑的女人语气轻轻,“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哈哈哈!我就知道,女萝都不肯要我的尸身,那尸身就必然有别的可用之处。本以为只能得个痛快,没想到,竟是真的痛快哈哈哈哈哈!”

白发女人隐隐能听见船上有人在欢呼,那些碎裂声,代表着结界被击出了缝隙,以后灵气也可以进入凡人境。

她也笑,笑得开怀。

终其一生,她想做之事,终于做到了。

灵气与魔气相生相克,凡人境有能够让魔气进入的结界缝隙,也就该有能让灵气也进入的结界缝隙。

这才公平。

这是她做了一世人君,倾其所有,能为此间求索来的一条路了。

“盛阴差,劳烦你这许久,如今,我可以去黄泉了。”

扛剑的女人看向她:“陛下不再看看么?”

她的语气温和中带着尊敬。

让一个阴神对一个凡人称呼陛下,这本就是敬意。

孟月池摇头。

“我都死了,人间以后如何,自有后来者。”

盛斩魂一张青黑的脸上浮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怕世间再难有孟月池。”

“再要一个孟月池干什么?历经二十年乱世,打了二十年打成皇帝?世间总不缺寻路人的,下一个不必是孟月池。”

涛涛浪声转瞬消去,海上的礁石变成了灰色浓雾中的一条路。

盛斩魂走在孟月池的身侧,二人一直往前走,孟月池都没想着要回头。

“陛下没有什么挂念么?生人死人,陛下要是有什么挂念,本差愿意给陛下行个方便。”

阴差竟然都是这么善良的好人么?

孟月池笑着摇摇头:

“人各有路,我活着的时候就送走了我的亲朋同伴,她们有人为国为民,有人为人间苍生,有人为心中之道……来生如何,我不必操心,至于还活着的,死了的人是我,哪有死人给活人操心的道理。”

活了九十多岁的大昭太祖过于豁达,以至于见多识广的阴差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锁链声响起,隐隐能听到浓雾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盛斩魂忽然问:

“陛下,若是我告诉你,刚刚你所见,皆是虚幻,人间结界并未被打出裂隙,你又该如何?”

孟月池停住了脚步。

她思索了片刻,才说:

“嗯,有这等神仙手段,我也不意外。无妨无妨,自有后人烦恼。”

盛斩魂低下了头:

“陛下,人间结界被打出缝隙是真的,我方才一问,并非是要为难你,只是心中有一劫,已经藏了太久。”

孟月池只是笑着看她:

“有劫就渡,有难就结,藏在心里,就是一日日与自己为难罢了。”

说罢,她头上的白发渐渐成青丝,九十多岁的孟月池重回了十五岁那年的模样,对着盛斩魂摆了摆手。

下一刻,她便不见了。

第一缕灵气伴着风,从海上吹到朔州,地谷之上,女萝生出了新的绿芽。

“凡人境怎么会有灵气?”

“那个人不会真把凡人境的结界打碎了吧?”

下一刻,她仿佛伸了个懒腰,又在瞬间生出了更多的枝蔓封住了地谷。

“长得那么正经,竟然是个疯子。”

冥河岸边,伴随着冥河的翻滚声,秦四喜身侧的功德簿发出了阵阵的金光,好像在疯狂地计算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摁住了功德簿。

手的主人打了个哈欠。

“一下子活了快一百岁,早知道这辈子这么能活,我就该给自己垫个坐垫儿。”

冥河岸边的石头可真凉。

摁着功德簿的秦四喜转头就看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鹅和夕昔。

胖了的鹅,和已经金丹中期的夕昔。

“四喜!”

“前辈!”

“哎哟!鹅你这日子过得挺好呀。”空着的手揽住鹅,秦四喜任由它的头在自己的颈间蹭了又蹭。

“四喜四喜!鹅去打了魔修!”

“鹅可真厉害!”

秦四喜站起身,怀里还抱着鹅。

鹅乖乖被她抱着,在云端用大锅炖天道猫猫的霸道鹅、在人间境结界外一翅膀拍飞了成千魔修的“鹅尊”现在就是个宝宝。

“沧海神君,你此次去往凡人境,破开结界使凡人境得入灵气,这般功德,为何您不肯让功德簿记上?”

秦四喜抬头,看见了一个头戴文士帽的女子,打扮得竟然跟凡人境的女臣们有些相像。

“你就是传闻中的文判官?”

女子弯腰行礼:

“下官黄泉文判折月惊澜见过神君。”

“折月”二字让秦四喜的眉头动了动。

掌管凡人生死的黄泉,不仅收集了盛九幽的残魂,还让折月皆萝的后人当了阴差……冥河四万载,会不会也记下了盛九幽与折月皆萝从前的过往?

心中想着,她看向折月惊澜身后那个扛着剑的女阴差。

“盛阴差,刚刚黄泉路上,多谢一路相助相护。”

盛斩魂淡淡一笑,拱手行礼:

“神君入人间一世,实在精彩,不过同行一道,就让我深受点拨,是我该向神君道谢才对。”

盛斩魂和王剑记忆中的盛九幽有七分像,却比她平和许多,身后同样背着大剑,那剑跟王剑很是不同。

可见,万年后的盛斩魂,与盛九幽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就算把徐渡归也捏回去,也不是一个人。

“盛阴差身为将星,每次入世都为平乱世护苍生,想来有说不尽的精彩。”

“不比神君的两世改天命,两世称人君。”

文判官折月惊澜看着这两人,她们在凡人境两次相逢,一次,有血缘牵绊,又有君臣之义,这次,未曾回归神体的孟月池竟然点破了盛斩魂万年来的迷障。

再加上盛斩魂的执妄之魂徐渡鬼曾得秦四喜点化。

冥冥之中,有些是巧合,有些,又是必然。

上万年过去,有些陈旧过往,或许就像是凡人境的结界一样,已经被撞出了缝隙。

“神君,您去凡人境之前曾服下一枚情种,还请将其取出。”

秦四喜一手抱着鹅,一手捏着功德簿,闻言,她看了看鹅。

鹅直接在她的胸口拍了一下。

一颗珠子从她的嘴里被吐了出来,浮在半空中。

折月惊澜看着珠子,又看向秦四喜。

“神君,这是……情种?”

秦四喜眨眨眼:“拿给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折月惊澜很是惊诧:

“下官还是第一次看见五颜六色的情种。”

这下惊讶的人成了秦四喜。

“情种,顾名思义,乃是情思之种,本是白色,随着情爱渐深,便成了红色,神君,你这颗情种上的蓝色黄色绿色紫色是什么?”

秦四喜哪里知道?

她走近一步,看着情种上的缤纷颜色,属于孟月池的过往又在她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师徒之情、母女之思、挚友之谊、照料之恩、姐妹之爱、君臣同僚同路相偕之豪情……还有陆小六和孟月池后宫那换来换去一共十来个男人。

“既然是情思之种,也不能说这世上只有男女之爱这一种情,是吧?”

是这样么?

折月惊澜语气幽幽:

“自有情种以来,似这般的,也唯有神君你了。”

目光看见情种上那窄窄浅浅的一抹红,折月惊澜在心中觉得好笑。

天定沧海神君在凡人境会历经情劫,这“情”竟不知该说是太多还是太少。

就像也不能评价这位神君到底是多情,还是寡情。

“折月惊澜!转轮殿要忙死了,你跑来冥河边上干什么?”

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孩儿跑了过来,一看见秦四喜,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秦四喜看见她,先笑了。

“薛山长,你怎么……”

小女孩儿头上梳着两根小辫儿,神气又可爱,听见这个称呼,她深吸了一口气。

“多谢神君你记得我四五岁的样子。”

这个小女孩儿就是薛重岁,她生前教书育人,积攒了许多功德,死后入黄泉成了专职教化魂鬼的文判官。

在冥河边上和秦四喜相见,薛重岁都不知道该怎么叙这个旧。

真说起来,秦四喜上一世是万俟悠的时候,算是她薛重岁的恩师、伯乐、君王和一生之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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