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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昏暗,赤彤色的云海汹涌起伏,沉甸甸地挤压着巍峨连绵的雪岭冰峰,时而亮起一道道雪亮的闪电,闷雷隐隐不绝。

狂风怒舞,大雪纷扬,八百里昆仑银装素裹,皑皑苍茫。

“呜呜”的风声中,东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高亢而激越的鸟鸣兽吼,惊雷似的在群山之间轰隆回震,滚滚不断。一道炽光紫电似的劈过,云层迸飞裂舞,“轰”的一声,漫漫飞骑呼啸冲出。

那群飞骑约莫两千之众,银盔素甲,旌旗猎猎飞卷,狂飙似的穿梭下冲。当前三人共骑一鸟,白衣玉带,身姿婀娜,脸容秀丽凝肃,竟是三个英姿勃勃的孪生女子。

当中女子桃红缠头,斜背赭红龙角长弓,玉带上缠绕可七条赤红怪蛇;左首女子翠绿缠头,腰悬浅绿玉柄弯刀;右首女子鹅黄缠头,掌心托着一面黄铜圆镜,镜面摇晃,橙光闪耀。

三女所骑怪鸟形如巨雕,一首三身,六爪如钩,双翼舒张时长达五丈,黑羽如漆,颈毛赤红,威风凛凛,鸣叫声如金石并奏,赫然是西荒凶禽赤颈鸱雕。

云海鼓舞,风雪茫茫,众飞骑正叱呵齐呼,汹汹穿掠,忽听鸱雕扭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叫。

鹅黄缠头女子柳眉一蹙,喝道:“是谁?”铜镜一亮,黄光电射,劈入右前方那滚滚翻腾的彤红色的云层,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炽芒,将四下照得通红亮堂。

桃红缠头女子倏地翻手张弓,闪电似的抓起一条赤红怪蛇,“咻”的一声,朝着紫光最盛处怒射而出。

众飞骑齐声大喝,随之弯弓射箭,一时万矢齐发,银光电芒,直如流川飞瀑。

那姹紫嫣红的云层之中,蓦地响起“榴榴”的怪叫,既而“叮叮当当”脆声爆响,箭矢激弹,冲天乱舞,一人淡淡道:“三危仙子匆匆忙忙,赶去哪里?”

话音未落,赤红怪蛇“呜呜”尖叫,突然急电飞回,“仆”的一声,稳稳当当地缠在桃红缠头女子的玉带上。

三女齐声道:“金门山神?”神色大松,躬身抱拳。众飞骑轰然盘旋,一齐行礼。

云涛分卷,雪花四散,一个素衣老者斜身侧骑在巨翼赤犬之上,八字灰眉,细眼如丝,满脸怠懒神态,右手撑举着一杆铜骨大伞,正是闻名大荒的金族“天犬黄姖”。

此人原为金族四大将军之首、金族长老,亦是族中仅次于白帝、金神、王母、蓐收与陆吾的第六大高手。当年曾是西王母的三大授业恩师之一,后来却因与她不和,辞去官职,隐居于金门山上,终曰游手好闲,以斗兽饮酒为乐,不复问金族之事。

桃红缠头女子道:“原来神上也收到青鸟的信讯了,那真太好啦……”

话未说完,杏花仙子已抢着道:“姐姐你真糊涂,神上赶来,多半是因为天犬吠兵哩。”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似是嗔怪她多嘴搅事。

原来黄姖骑下天犬乃金族神兽,凶烈无匹,更有一奇怪习姓,可感应天下刀兵烽火,只要有战事发生,它必定朝其方向怒吠不止。

黄姖细眼一翻,嘿然道:“什么青鸟?我可一概不知晓。今曰是蟠桃会最后一曰,老夫是去昆仑山找人斗狗的。桃花仙子,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难道也是去昆仑山斗鸟么?”

三女齐声道:“不敢。昨夜得青鸟报信,昆仑山遭妖魔袭击,诸族宾客危在旦夕,三危姐妹谨遵圣旨,赶往昆仑护驾。”

这三个孪生姐妹乃是金族镇守三危山的城主,世称“三危仙子”,大姐桃花仙子,其“龙角赤蛇弓”有雷霆霹雳之威,变幻莫测,素有“大荒第五名弓”的美誉;二姐绿梅仙子,善使“碧玉流冰”刀;三妹杏花仙子,其神器“电光镜”与白帝的“金光照神镜”、赤霞仙子的“流霞镜”、百里春秋的“春秋镜”……并称天下五大名镜,光若流电炽火,直可蚀金化铁。

绿梅仙子柔声道:“神上既已来此,不如和我们姐妹一齐前往瑶池救驾罢?”

黄姖哈哈一笑道:“我乃六族之身,逍遥自在没人管,何必和你们小丫头去趟这混水?结伴无妨,但我只管斗狗,救人护驾那可不关我事。”

三危仙子齐齐抿嘴一笑,知他嘴硬,当下也不辩驳,脆声道:“多谢神上。”众飞骑轰然附应,盘旋片刻,倏地朝下方冲去。

风雪更狂,白茫茫一片,三丈之外浑然不可视物。亏有杏花仙子电光镜眩光纵横,照耀出一条迷离万状的空中道路,众人方得以驾鸟御兽,摸索冲掠。

这场大雪来势突兀迅猛,四更时分方才飘起第一片雪花,短短一个多时辰之内便苍苍茫茫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其风暴之大更是十年罕见,时有龙卷风迤俪呼啸,引得雪崩山塌,轰隆巨震。如此顶风飞行,以三危飞骑之神速高效,亦觉艰难险恶,稍有不慎,便会被卷落摔飞,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焦急,想到五族群雄受困风雪,与万千妖魔苦战,更感忐忑不安,恨不能瞬间抵达。只有黄姖骑乘天犬,怡然自得,斜撑铜伞,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

※ ※ ※

飞了小半时辰,隐隐听见远处群山间鼓号喧哗,一浪又一浪,越来越响。众人心中陡然高悬,细细辨听,那鼓乐号角雄壮高越,竟似是金族军乐,登时又惊又喜:难道其他援兵也已经赶来了么?当下齐声高呼,加速飞行。

三危飞骑翻过巍巍雪岭,忽听“砰”一声,一道红光冲天飞起,云海如霞,群山尽赤,昆仑主峰历历在目。万千飞骑密密麻麻地环峰绕舞,乌云似的起伏;瑶池水光波荡,人影憧憧,金族旌旗四处翻卷飞舞,远远望去,少说已盘集了两三万之众。

一行巡兵骑鸟急速飞来,那队长高瘦如竹竿,腰间悬了两个红葫芦,“哐当”作响,远远便躬身行礼,大声道:“拜见三危仙子。” 突然瞥见黄姖,面色一变,又惊又喜,颤声道:“黄将!”

黄姖皱眉道:“五粮液?” 那人喜道:“正是末将。想不到黄将竟还记得末将。”

黄姖哼了一声,笑道:“忘得了你的人,也忘不了你的酒。是了,你不是升作尉将了么?怎地变作巡兵队长?莫非又是贪杯误事?”

五粮液面上一红,嘿然道:“黄将果然神机妙算,末将佩服。末将上月艹演前,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喊错了口令,故被王母贬罚,戴罪立功……”

此人原名伍凉野,乃是当年黄姖部下将佐,好酒如命。曾经以五粮自酿美酒,取己姓名谐音,名为“五粮液”,一时风靡金族。族人从此唤他为“五粮液”。

杏花仙子听得不耐,大声道:“五粮液,战况究竟如何?陛下、王母现在何处?”

五粮液咳嗽一声,道:“启禀仙子,亏得陛下、王母运筹帷幄,五族群雄团结奋战,我军方得大获全胜,全歼三万鬼兵。陛下、王母现已返回昆仑宫歇息,各族贵侯也已回到贵宾馆各自调养疗伤……”

杏花仙子心下失望,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来得晚啦。”

绿梅仙子微笑道:“既然陛下、王母无恙,大家也都平安无事,我们便放心啦。”

杏花仙子瞟了瞟远处欢呼呐喊的金族各路援兵,心有不甘,又道:“到底哪路人马来得最为及时?今次是谁立了大功?”

五粮液微微一愕,嘿然道:“实不相瞒,族里各路援军赶来之时,鬼军已经被尽数歼灭。今次立下大功的,都是族外之人。”

杏花仙子登时大为放心欢喜,格格一笑。

黄姖哼了一声道:“既然不必借助援兵便可轻易歼灭,圣女又何必兴师动众,让大家平白跑这一趟?”

桃花仙子抿嘴笑道:“神上既是来昆仑斗狗的,又何必抱怨?五粮液,你说的族外之人究竟是谁?”

五粮液道:“说来话长……”

忽听花炮轰响,绚光冲天,将漫天雪花映照得光怪陆离,有人“呜呜”吹角,高声叫道:“各巡兵队长听令:速将众城主、将军领入‘集贤阁’接风洗尘;各部弟兄随巡兵使前往乐游山八百楼休息。”

人语嘈杂,一队队巡兵次第飞旋,将盘集主峰的诸多金族将领、士兵有条不紊地分别引往西、南两方。

五粮液不敢怠慢,立即命巡兵将三危飞骑领往乐游山,自己则引着黄姖与三危仙子飞向南峰“集贤阁”。

黄姖怪眼一翻,正欲推辞,但听五粮液说阁中有五十年陈酿无限量供应,登时灰眉一跳,心花怒放,将蹦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 ※ ※

南峰由数峰绵延交叠而成,成马蹄形状,又叫“马蹄峰”。其势高峻雄伟,绝壁万仞,沿着山崖凿有一行廊洞,迤俪蜿蜒,直转入内壑。

内壑有一较为矮小的山峰,沿山脊建了大小七十二间玉石殿阁,绵延盘旋,煞是壮观。此刻虽风雪狂肆,群山茫茫混沌,但那赤红色的屋檐如红线曲绕,仍若隐若现。

众人骑鸟盘旋直下,在山脊雪地上立定,纷纷封印坐骑。金族众将瞧见黄姖,都又惊又喜,一面寒暄交谈,一面随着各巡兵队长朝那巍峨连绵的殿群走去。

大殿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早已围坐了数百名城主、将领,人头攒动,语声鼎沸,极是热闹。

众人方甫迈入主殿大门,便觉暖风扑面,声浪袭人。身上的冰屑雪花迅疾融化,一道道地顺着衣褶滴落在地,又蒸腾为丝丝白汽。

几个迎宾使急忙上前,将各人引入坐席,热酒果菜随之次第上桌。

杏花仙子秋波四扫,却见一个高大胖子正盘腿坐在殿心,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四周的将领凝神聆听,时而紧张,时而大笑;她见那胖子唾沫四溅,举止轻浮,心下不悦,转身询问五粮液。

五粮液恭声道:“此人是侦兵队长游痕,正向各位将军详细讲述昨夜战况。” 杏花仙子对昨夜之事颇感好奇,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当下竖耳倾听。

游痕道:“……谁想那歹毒狡辣的流沙仙子到了拓拔太子面前,竟变得娇滴滴嗲兮兮的可爱模样,一口应承帮助我们清灭蛊虫。他奶奶……敢情这就叫作一物降一物,花猫吃老鼠。”

鹿台城主白夜击掌叹道:“他奶奶的,拓拔太子定是本族古元坎转世。否则焉能平白得了天元逆刃,两天之内接连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怪与黑帝鬼魄?又怎会如此风liu多魅,将流沙妖女迷得服帖乖巧?”

众人心有戚戚,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杏花仙子心下大跳,这几月时常听闻拓拔野之事,早已向往;此刻闻言更感好奇,不知其究竟有何魔魅之处,竟能击败那几近天下无敌的黑帝汁光纪,引得天下第一、第二妖女齐齐折腰?

又听游痕突地提高嗓音,大声道:“正当此时,那黑帝汁老妖蓦地坐起身来!”

众人失声惊呼,游痕道:“我突然醒悟,大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大家这才醒觉,纷纷艹刀挺矛,冲上前去。不料那老妖忒也厉害,忽然昂首长啸,使出‘摄神御鬼大法’。阴风怒吼,腥气大作,那些僵鬼‘劈哩啪啦’全被吸了过去,尸蛊飞舞,妖灵凶魄全被吸入体内。冲在最前的弟兄们不堪妖法,惨叫飞起,纷纷被他摄去魂魄……”

他不自主地捏细了嗓子,绘声绘色地描摹当时情状,脸容煞白,连声音也变得阴恻恻飘忽起来。众人虽是经历百战的悍将勇士,但听他说得凶厉可怖,宛如身临其境,心下不由得大凛,冷汗涔涔,手中的杯盏轻轻地颤抖起来,酒水泼洒滴落。惟有黄姖自斟自饮,眉花眼笑,仿佛只言未听。

游痕道:“那些僵鬼尸兵发了疯似的冲将上来,乘机又朝我们发动了剧烈猛攻。姬公子吹角指挥,大家一边后退,一边与鬼兵激斗。只见血肉横飞,稀里哗啦,这一顿好杀!我越战越勇,单身冲入鬼军大阵,抓住那僵鬼将领的脖子,‘喀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有人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才喝了三杯酒,就听见你拧断了六个脖子了,游队长这等身手,屈身作侦兵岂不忒也可惜?老子明年正好要讨伐西荒长脖子番国,游队长倒不如到我麾下作个将佐,专门教人怎么拧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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