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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再聪明,在十岁的年纪也不可能赶上他爹。砚台这样姜蜜就很满足了,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做什么都得慢慢来。

姜蜜又借事教了儿子一回,砚台还在琢磨他娘的话,齐聚京城的举人们就准备进贡院应会试了。林举人当日同卫成吃过茶,后来就不太往卫府来,他也是有自尊心的,那次被卫成说得羞愧,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抬不起头。

又反复思量自己是不是真的走错路了,那几天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其实已经后悔了,他现在还是没什么把握,会觉得上届落榜之后直接去谋官是不是要好很多。他又读了三年,心里还是没底,甚至比当初还要紧张……进考场时顶多三分底气,看到题目就更难受。

上届的考题更包容一些,能施展的空间大,这届面窄一点。

就好像站在岔路口,上回有七八条道可以走,选哪条都能到目的地。这回就三条,可选择的方向少了之后,就会出现很多观点相近的作答,观点相近的时候,考官就会看看文章结构或者词句之类,贫寒学子在这方面不占优势,他们积累上大多不如勋贵世家。

从第一场林举人就有些闹心,他尽量不去想,努力答到了最好,出考场和结伴前来应试的友人一见面,看到互相之间的脸色,跟着齐齐叹气。

“我感觉不太好。”

“是吧,这题目有点限制发挥,憋着一股劲儿进的考场,考完都没使出来。”友人问他这榜要是落了,再考一届吗?

林举人摇摇头:“要不中我准备回去谋官,把眼光放低一点,找个差事做着。”

“以咱们的出身,拿着举人功名恐怕只能进县学,林兄你不想做学官吧?”

肯定啊,县衙咋说都比县学要强,衙门能熬资历也能立功,往上爬容易些。县学不难进,只怕进去了不好出来,甚至可能一辈子就当个学官……可这不是耗不起吗?这一年,卫成都该满三十二,林举人比他大不少,他有妻有子家里人等着享他的福,总不能回去告诉他们这榜落了,再拼一届看看。

友人问他甘心吗?

心里话是不甘心。

旧时同窗里面,除了卫成这个二榜进士出身的当朝大员以及两个三榜出身的县官,还有凭举人功名去谋职的,他们各自都有了一些成就。林举人自问不比同窗差多少,落得这个尴尬境地他心里岂能好受?

可卫成说得对,钻牛角尖不行,他这岁数做任何决定都得理智一些。

理智告诉林举人,他不能再蹉跎,哪怕从学官做起,反正先做着,这么一届届的考下去不是个头。

决定好之后,等放榜的时间里林举人掏钱请卫成吃了一回酒,看他的神情卫成心里就有数,没多问。他不问林举人自己也说了:“这榜考砸了,我准备回去谋职,县衙有缺是最好,没有就去县学看看。照朝廷规定考上秀才都可以上县学读书,那边应该挺缺学官的……这一走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今儿咱们喝个痛快。”

林举人端起酒杯,跟卫成碰了一下,仰头就喝了。

卫成慢一点也喝了,又听林举人说:“卫兄提点我许多,我却不争气。再喝一杯,当是给你赔罪,我辜负了卫兄一片心意啊。”

……

林举人这么一杯接一杯,不多会儿就喝高了,喝高了就跟卫成回忆往昔,还说到胭脂盒的事情。

“说实话,那会儿真没想到,没想到卫兄能有今日成就,你混出头来之后把府学的门槛都硬生生拔高了,现在要进去很不容易。”

“现在都还有人在后悔当初没跟你搞好关系,我也是运气好,你那时人生地不熟想买东西要人带路,我刚好是本地人。我想想,当时我是不是领你去胭脂铺买了盒胭脂,盖盖儿上画仕女图那个?弟妹喜欢不?”

卫成:……

“你喝醉了。”

林举人还在倒酒,边倒边说:“清醒着难受,喝醉了好,今天喝个痛快,赶明儿我就要收拾行李为返乡做准备了。”

林举人也就是起先劝了两倍,后来两人随意在喝,他醉过去的时候卫成也不过微醺,还有闲心回书房去写了幅字。他取的《行路难》中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进京这九年字儿没白练,这两行遒劲有力,瞧着果真有排除万难的决心。卫成写好之后落了款,又加了私印,吩咐底下人拿去做裱,准备在林举人离京之前送给他,盼他回去好好干,甭管寻到个什么缺,做得好总有出头的机会。

然老天爷就喜欢跟人开玩笑,早先林举人做梦都想中进士,把自己逼疯了也没个好结果。

这回考完出来他感觉不过尔尔,都死了心,准备等结果出来立刻动身返乡,没想到走不成了。

结果一出来,他在这一榜最后三百名的位置上瞧见自己。

看到先是一愣,他闭上眼重新睁开,还是自己的名字,籍贯也对得上……林举人起先感觉无措,然后有些荒唐,跟着才是后知后觉的喜上心头。

做梦都想中,拼命讨好主考官的时候落了榜。这回他自己都没抱太大希望,结果竟然取上了,走不了了,这下走不了了,还得等着把殿试考完。

卫府那边,卫成都已经把那副字装裱完成,他卷好收在锦盒里面,只等林兄来道别,结果等来了对方中试的消息。

听说正好是最后一名,卫成料想到他肯定高兴疯了。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林举人上回买了酒来,差点喝死过去,他把道别的话都提前说了,结果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看来这幅字还得放这儿一段时间,等他回头应完殿试拿到御赐出身回乡的时候再送出去。

卫成也把这事说给家里其他人听了,姜蜜听着一乐:“那敢情好,林家嫂子这下该痛快了,这些年她相夫教子也不容易,只盼林大哥以后哪怕风光得意了也要对得起他夫人。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姜蜜也想起前些时候他俩趁着旬休大醉了一场,还说是同窗旧友的告别,以后天南地北啥啥的……“要我说林大哥就是考举人的时候太坎坷,加上上届对他打击太大,自信垮了。这不是表现挺好?怎么考完笃定说中不了,还提前拉着了喝了一通。”

卫成也觉得好笑,摇摇头说:“有时候是会不自信,林兄算漏了一点,他感觉自己表现不好的时候,别人可能更加不好,结果出来之前很多事情不一定的。我当初也没觉得自己非常出色,很多次考试看着准备充分,心里也是悬着的。”

“我觉得相公你回回都挺有把握……”

“要是我整天来回踱步,你看着得多慌张?”

姜蜜一下笑开来:“希望林大哥好好发挥吧,殿试能挂上二榜就太好了。”

自家人说话,卫成就没整那些虚的,他说大概是同进士出身,“林兄的文章我看过不少,就皇上的喜好,要进二榜有点困难。料想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他本来准备直接回去谋职,能得个三榜进士是意外之喜。心理上没了负担,好生作答听天由命吧。”

殿试开考都是五月份了,这个时候翰林院也刚结束散馆考核,庶吉士唐谦表现很好,他结束了为期三年的学习正式当上翰林官,和卫成当初一样是七品编修。

确定不用外放之后,唐谦修书一封托人带回家里,让父母妻儿准备上京。

与此同时,卫成相识十年的同窗旧友得到三榜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的其他一些人是黑着脸的,心里并不痛快,他倒是高兴,考完出来又登了卫家门,含着热泪答谢卫成,谢他数次援手并且在自己走错路时拼着得罪人说了那番话,那番话让林进士羞愧不已,他终于端正了自己,并且迎来好运和转机。

会试考完真觉得自己答得非常普通,他尽力了,但总觉得没爆发出来。

能拿三百名非常意外,林进士没想到的。

他觉得卫成是个神奇的人,他好像总是对的,不光自己能耐还能帮助别人。只要你肯采纳他的意见,朝那方去努力,仿佛总会有回报……林进士觉得当初能在宿州府学结识卫成真的太好了,能在他发达之前同他做朋友太好了。

卫成真的很难得,他发达之后对同窗旧友的态度没太大改变,相处时不拿身份不摆架子。

他和他夫人都是热心肠、肯帮忙的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