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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娃当初是在泞州码头上的船, 跟他叔叔去了淮安,二三月走的,冬月归家, 出去还没一年, 瞧着精气神真不同了。

从前在乡下他只会缩着脖子闷头做事,忙完地里忙家里, 施完粪肥劈干柴, 还有比如挑水啊, 生火做饭啊……他只要有时间就抢着干活,除了不会跑去池塘边洗衣裳,别的全做过。

就他从前那样,是踏实, 也能干, 过日子一把好手,也真窝囊。

出去这大半年, 虎娃实实在在开了眼界。先是途中遭遇卫煊洗脑, 这还只是铺垫, 到了地方之后,收拾宅院置办家当要添个什么姜蜜都让他去,办好请人家掌柜过府来领钱。他开始心虚, 都迈不开步子, 说话也磕巴怯懦, 或站或走都低垂个头腰板没挺直过。

姜蜜跟他接触多, 说好多次, 让他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坐就坐稳,站就站直,说话做事都亮堂些。

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要改真不容易,幸好他在淮安这大半年日日接触的都是三叔三婶,二百多天下来,从前很多毛病还是强行给他改掉了。又因为这半年动静大,经的风浪就特别多,什么事都遭遇过了,他现在也不像乡下很多人碰上丁点小事情就没了主意,他真成熟了不少,如今穿着规规矩矩的走出来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生得哪怕并不俊美,走出来至少能夸句伟岸。

在南边这大半年,姜蜜置办了不少东西,吃穿用度都有,稀罕玩意儿也有。

稀罕玩意儿大多留着带回京城,吃穿用的匀了一些给虎娃,让他下船的时候带走,拿回去给亲戚们分一分。虎娃下船之前特地前去同他叔婶道谢,不出门不知天高地厚,这大半年他受益匪浅。

卫成同他说了明年开春上船的时间,让提前到码头来候着,不要晚了。

姜蜜把人叫到跟前,摸出官银票来递给他:“这大半年婶婶没给你发过月钱,这个你拿着,你的月例、过年的年钱包括办了好事的赏钱都在这里。拿去取一部分交给你爹娘做孝敬,余下的操办喜事,人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该办得风风光光的,给人瞧瞧你现如今有出息了。”

看他点头答应下来,姜蜜又道:“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我不说又怕你犯愣。前次回乡我就看出来了,你爹娘比较紧张登科,对你就轻忽一些。当然不是让你去争去闹,三婶就想提醒你一声,日子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成算,别活糊涂了。我听大嫂说了一些,荷花那姑娘性子比较强,兴许会为一些事情跟你娘起摩擦,你在中间要好生协调,过日子不是非要分出对错,大家心里都舒坦很多事就过去了。说到底愚孝要不得,不孝也要不得,你娘有诸多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你下来把你养大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又说你媳妇儿,人家满怀期待嫁给你,同你组家庭,为你里外张罗,替你生儿育女,也不容易。做媳妇儿的最知道媳妇儿难,你多体贴她,别叫人冷了心。”

虎娃答应下来。

姜蜜使眼色让他拿钱,他拿过去点了点,又要还回去:“婶婶给多了。”

“拿着吧,在淮安的时候忙着,没给你留时间出去转悠,进松阳县城之后你上银楼给你媳妇儿添两样首饰。我给你装的行李里面有布匹,匀些颜色鲜亮的同首饰一并送去给她。”

虎娃还不好意思,脸都有点红了,说他不会看花样,买上也怕荷花不喜欢。

姜蜜含笑朝旁边看了一眼,说:“你叔给我添的首饰也不是样样都好看,我收着还是高兴,丑也乐意戴,东西不值钱心意值钱啊。”

卫成摇摇头:“在侄儿面前说这个干嘛?”

“看他愣头青一个,做婶婶的教教他。”

姜蜜看他将银票收好了,又递了个小钱袋过去:“这个也拿着,是一点碎银,自泞州回去还要几天,这个用作盘缠,你路上使。进县城之前银票不要拿出来,财不露白懂吗?”

明明一句煽情话没有,给虎娃的触动却很大。原先听多了抱怨,爹娘说的都是叔婶的不好,出来大半年他看到的全是好。叔叔忙,管他的时候不多,婶婶为他操了许多心,教做人做事,给合计打算,就跟当娘的一样尽心。

他明白为什么堂弟走出来和乡下孩子不同了。

不光是出身不同,教养也不同。

嘴上不说,虎娃心里很羡慕的。

他带着分量不轻的行李下码头,从泞州雇车往松阳县赶,到松阳县之后下了车,先去县里大伯家走了一趟,搁下一份礼,又上银楼去买了几样首饰……

出去大半年,虎娃归心似箭,他没在县里停留,又搭车往村上赶。

看他走了,毛蛋还遗憾来着:“还想跟他坐下来好生聊聊,说说淮安的事情,三叔今年动静大啊。”

已经进了卫家门的卢氏劝他别急:“这才冬月里,他不是过完年开春才会出门?你们多的是机会吃茶谈天。相公回屋吧,这外面冷,屋里烧着炭暖和。”

毛蛋听进去了,果真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他出去大半年,变了不少,之前觉得这人是天生呆愣,如今看来不是啊……路过还知道来咱们这头打声招呼,还不是空手来的。”

毛蛋现在只想知道这大半年的经历有没有从根本上影响他,还挺想回去看看。

那头虎娃一路颠簸着赶了回去,先把东西拿回家,眼瞧已经是傍晚天要黑了他还准备上陈家去,说要去打声招呼。打招呼就打招呼,还揣了一包东西走。李氏反应慢点就没拦住他,喊着问他拿的啥?他说没啥,说就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过去一趟,把那包东西递给陈家的,让交给荷花,又答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他走了之后,陈家人把东西送到荷花手里,让打开看看。

这一看,好家伙!

又是银首饰又是缎子,好多样呢!

“还知道送东西来,我们荷花也算嫁着了。”

陈荷花拿着看了又看,说:“这还没办喜事……”

“说好的下个月,快了。”

家里又有人嘀咕了句,说卫二郎那婆娘咋突然大方起来?由着卫虎送这些。

陈荷花她娘想了又想,说:“这事你们先别声张,看看李氏的反应再说,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卫虎那个人,还会背着他娘偷偷送东西来?”

“以前是不会,现在说不好了。”

……

李氏真不知道虎娃拿了什么出门,回去还问他呢,虎娃没说,摸了银票来塞她娘的嘴,说一路上赶得辛苦,想休息了,就打了水洗漱然后回屋上床。

李氏当下点数去了,回过头来人已经歇下,第二天又想拉着他问,结果他给大叔公家送了东西,又要去前山村说给婶婶送信。李氏没逮住他,先一步遇到陈家人,她顺便就问了,问儿子送了什么过去?

陈家的看她不知情哪敢乱说,只道是布料绢花,打淮安带回来的。

就这样虎娃还挨了一顿说,李氏倒是没说不该往陈家送东西,他问给登科折桂巧儿的呢?亲生弟妹没有?

“余下那些不都是给爹娘弟妹的?好多呢,我还给登科带了条好墨,那个磨开了写出来的字能闻见香味儿。”

“贵吗?”

虎娃说不知道:“人家孝敬叔叔,叔叔分给我的。”

李氏问他在淮安咋样?做些啥?那活有前途没有?

“婶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姜氏带你?不是你叔?”

“我连这些都还做不好,跟着叔叔只会添乱,叔叔做大事情的。”

“那你赶紧的学会了跟你叔跑腿去,听个女人使唤有什么出息?说出来都嫌丢人。”

回来的路上虎娃心里热腾腾的,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哪怕还没大出息,看着比原先体面得多。听到这话就好像迎头一瓢冷水,本来就是大冬天的,这会儿已经透心凉了。

李氏想起来问他漕运总督是不是经常有人送礼?问卫成一年能拿多少钱?是不是顿顿人参燕窝的吃着?

“娘,我叔是清官。”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你没听过?”

“我叔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官,他认真是为百姓做事情的,上任第一年就把漕河整治了一遍,现在从水上走货比以前容易多了,沿河一线都在夸叔叔,我们回来的途中遇到其他船只,错身的时候还有喊着话跟叔叔道谢的,您误会我叔太多了。”

跟这种实心眼人说话就容易把自己气到,李氏胸闷,说:“上次回来他自己都说外任钱多,一年朝廷就给几万,难道是我耳背听错?”

虎娃想了想,说:“豁出去命才能把漕河治好,拿这钱不过分啊。”

“我就问问他一年能挣多少……”

“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能说。给人做事要讲规矩,保守秘密就是规矩。”

“我是你娘,又不是别人。”

虎娃摇头:“同谁都不能说,娘为我好就别问了。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您给我说说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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