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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沉思后,答:“元氏神童,名副其实。”

赵枝枝目瞪口呆。

她怎么不知道阿元是什么元氏神童……

太子一边喂她吃鱼脍,一边说:“赵姬没听过元氏一族吗?”

赵枝枝羞愧地摇摇头。她能知晓的事情有限,就连帝台许多家族的事,爹也不曾让她知道。她能从外界知道的事,全是从阿姐那里来的,以及舞宴上听那些贵族们谈聊城中闲事。

太子:“元氏一族,以藏书出名,据说他家藏尽天下书,这样的家族,最后却落得个因言获罪的下场,实在惋惜。”

赵枝枝很喜欢听太子讲外面的事:“是什么样的话,竟会招致灭族之祸?”

太子:“一篇《劝君书》,道尽帝台旧贵丑态。”

“夏天子不喜欢这篇《劝君书》吗?”

“不是他不喜欢,是帝台旧贵不喜欢。”太子吃下最后一块鱼脍,“元氏文人,忠烈刚正,乃是夏天子手边最后一根稻草,夏天子也曾有过铲除帝台旧贵的决心,他也想过改变现状,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赵枝枝听得更认真了:“夏天子不能护住他们吗?”

“护不住,一个傀儡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旁人?”太子目光深邃,眸底闪过一抹冷光:“为帝者,为他人掣肘,身在其位,只会生不如死。”

赵枝枝从未想过原来夏天子过得这么苦。

她对夏天子的印象,仍停留在小时候匆匆见过的一面。夏天子与民同乐,站在城墙上,任由百姓瞻仰。

那是个瘦削的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脸上惨白的虚弱,看得人提心吊胆,仿佛风再吹大点,他就会被风刮倒。

太子摸摸她发呆的脸,想到什么,笑着说:“赵姬可知,夏天子为何要传位于殷王室?”

赵枝枝小心问:“这样的事,赵姬也能听吗?”

“当然能。”太子将她抱到身上坐,“孤喜欢和赵姬说话,赵姬想知道的事,孤都会告诉赵姬。”

赵枝枝抿嘴笑起来。

好像是有挺多人喜欢和她说话,尤其爱和她说秘密。

大概是因为她生了张一看就知道记性不好的脸,不过嘛,她确实记性不好,和她没关系的事,她听过之后很快就会忘掉。

赵枝枝搂住太子脖子,为自己这张轻易就能获得人信任的脸高兴不已:“快告诉赵姬。”

太子:“夏天子曾和王父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只有几面,但不知不觉却成了挚友。除了一封传位诏书,夏天子还给王父留过一封信,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孤不清楚,王父没有给人看过,孤只知道,王父看过那封信后,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听近侍的宫人说,屋里时常传来哭泣的声音。”

赵枝枝不由自主在脑海中想象两人相遇相知的画面:“夏天子将自己的江山托给了陛下,他一定很信赖陛下,陛下为夏天子垂泪不已,他一定很珍惜夏天子的这份赏识。”

太子见她红了眼,捧住她脸轻轻晃了晃:“小傻瓜,这都能听哭?”

赵枝枝使劲将感动的泪水眨回去:“没哭没哭,打哈欠而已。”

说完,她假装打个哈欠。

太子吻吻她眼皮,戏谑:“孤养了个小哭包。”

赵枝枝心中呐呐,刚才还是小傻瓜呢,怎么现在又变成小哭包了?

她才不是小哭包。

她只是,只是爱喝水,所以眼泪太多了!

赵枝枝被太子抱着亲了会,脸上沾满他的口水,她也不擦,用脸蹭回去,太子挠她痒,两个人倒在软席上。

闹了一会,赵枝枝求饶,太子这才放过她。

他用温热的湿巾帕给她擦了脸,擦完后嗅了嗅说:“好了,没有口水味,又是香香的了。”

赵枝枝想去看阿元:“赵姬从前不知道阿元的身世,现在知道了,更为他伤心,赵姬想去看看他。”

太子没有阻止:“去吧,顺便告诉他,以后他不用在大门口伺候,到甲观处替孤整理藏书罢。”

赵枝枝高兴地亲亲他:“赵姬替阿元谢过殿下。”

阿元在大门口吹冷风,他才来建章宫第二天,没人会给他活干,他只能看看大门,顺便干干杂活。

他刚才干了件大事,到现在心都是悬着的。

他自作主张在帝太子面前表露了自己的身世,希望能够得到帝太子的赏识,如果帝太子嫌他冒犯,要杀掉他,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人总要为自己争取,他活着不是只为了做个寺人。他献上鱼脍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用命一搏。

若真要说后悔事,他唯一后悔的,便是拖累赵姬。

若是帝太子厌恶他杀了他,他头一伸,命给了便是。可是赵姬那般善良,她不该被他连累。

他希望帝太子不要为了他的鲁莽迁怒赵姬。

阿元越想越焦虑,他忽然恨起自己来。之前他就很克制,哪怕在南藤楼遇见太子好几次,他都没有轻举妄动。若不是因为元家是初三这日被灭族,今日是元家的祭日,或许他还能再等等。

阿元不停抠着手指,肉都快被抠出来,忽然望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朝他奔来。

“阿元,阿元。”

阿元一看,是赵姬,他顿时僵住,想和她说话,又无颜面对她。

赵枝枝不解地低下头去看他,阿元脑袋越垂越低,她以为他还在为旧事重提而伤心颓然,她也为他难过,没再说话,和他站在一起静静吹风。

阿元自责内疚,嗓音都透着哭腔:“贵女,奴……”

赵枝枝:“阿元,原来你是神童!”

阿元一愣,悄悄侧过头偷窥,赵姬的脸上,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她在笑,眼眸弯弯,唇红齿白。

阿元更愧疚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奴现在只是阿元,一个寺人。”他停顿,看她一眼:“奴是赵姬的寺人。”

赵枝枝拍拍他背:“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你学了那么多雅字看过那么多书,还做过文章诗词,我哪用得着为学字的事烦恼,我要是跟着你学,早两年就学会雅字了!”

阿元没应声。

他哪敢告诉她。

他的事,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怕她知道他是元家罪人之后,会赶走他。

“殿下让阿元去甲观整理藏书,以后不用在大门口伺候了。”赵枝枝迫不及待将好消息告诉他。

阿元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建章宫甲观藏书无数,其中就有他元家的一部分藏书。他想来建章宫伺候,除了伺候赵姬左右,得到帝太子赏识外,更是想找机会重阅他元家的藏书。

那些书,是元氏一族百年心血,他虽不能再做它们的主人,但能再看看它们也是好的。

阿元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奴真能去甲观?”

“当然是真的。”赵枝枝笑道,“殿下定是看阿元聪明,不忍浪费阿元才华,所以才让阿元去甲观整理藏书。”

阿元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多谢贵女,多谢殿下。”

赵枝枝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牛皮袋,从里面取出一团黑糊糊用橘叶裹着的衣梅:“阿元不哭,来,吃这个。”

她递给阿元一颗,她自己也含一颗放嘴里。

衣梅是太子殿下特意让医工制的。这东西好吃得很,润喉补肺,用杨梅做的,沾了各种用蜜炼过的药料,又酸又甜,还有一点涩涩的苦味,含在嘴里,回味无穷。

太子殿下昨天晚上临睡前吃了一颗,今天嗓子就不哑了。他喂她吃了一颗,她喊哑的嗓子也好了。

因为好吃,所以她将它当糖吃。

阿元吃了,眯起眼,赵枝枝笑问:“好吃吗?”

阿元点头:“好吃。”

赵枝枝满足笑:“我也觉得好吃。”

阿元擦掉眼泪,“贵女不怪阿元吗?”

赵枝枝疑惑:“我为何要怪阿元?”

阿元低声:“阿元利用了贵女,贵女得到殿下宠爱后,很多次阿元都想借贵女的势,在太子殿下面前表露心声,阿元本该就此打住,安分度日,但是阿元做不到。”

赵枝枝嗤嗤笑:“这哪叫利用?别人将亲生的孩子当礼物送人时都不觉得是利用,你不过是为自己创造机会,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怎算利用?”

她重新拍拍他背,这次不是轻柔的抚慰,而是重重的鼓舞:“阿元今天做得很好,我很为阿元高兴。”顿了顿,道,“不止是高兴,还有自豪。”

阿元眨着泪眼:“自豪?”

“阿元是神童呀!”赵枝枝很是兴奋,她第一次见到活的神童!

虽然,这个神童已经在她面前晃悠了两年多。这下好了,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很聪明,就只有她最笨了。

赵枝枝继续道:“这个神童是我的人,我当然自豪。”

她说着话,吐出杨梅核,阿元立马接住。

阿元:“无论阿元以后怎样,阿元永远都是贵女的人。”

赵枝枝觉得自己应该回一句分量相当的话,脑海里寻一圈,总算被她找出一句话。

这句话是殿下前些日子教过的,出自一个故事典故,故事很长,打打杀杀,她就记住这么一句。

赵枝枝脱口而出:“苟富贵,勿相忘。”

阿元笑喷。

赵枝枝难为情,小声问:“这句话不能这么用吗?”

阿元:“这句话原意是好的,因为故事主人公的出尔反尔,所以大家提起这句话,一般用来讽刺戏言。”

赵枝枝连忙解释:“我没想要讽刺阿元。”

阿元认真道:“阿元的命都是贵女的,讽刺一两句又算什么。”

赵枝枝纠正:“现在你的命是太子殿下的了。”

阿元:“先是贵女的,再是太子殿下的。”

赵枝枝掏出一颗衣梅塞住他嘴,郑重交待:“以后去了甲观,要更加勤勉上进,说不定有朝一日,阿元能够得偿所愿。”

阿元含泪笑起来,稚气的脸,眸底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沧桑老成。

他充满期望看向远方,那个方向坐落着元氏曾经的城池。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兴许真能如赵姬所说,有朝一日,他得偿所愿。

他会以城主的身份,他以元氏之子的身份,夺回那座属于他父辈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