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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馆坐起来,赵姝听见他下床的声音,但是他没有走出去,仍在屋里。她回头一看,孙馆在屋里踱步转圈,面容气恼。

赵姝什么都不敢说,多说多错,她静静地看着孙馆转圈。

孙馆瞪她一眼,赵姝习惯被他瞪,她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转身躺下继续睡。

不久以后,孙馆也回到床上,赵姝体贴地往里挪了挪,孙馆伸手又收回,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闭眼睡下。

赵家的惨事在外面传得人尽皆知时,云泽台仍是毫无动静。

距离云泽台广开铜门召人说故事的事刚过去不久,赵枝枝仍沉浸在新鲜故事的快乐中。她太喜欢听故事了,她希望每天都能听不同的人说故事。就算不听故事,和那些人聊话也极为好玩。

云泽台广开铜门的那三天,兰儿察觉到她的心思后就不再挑剔了,能放的都放进来。这三天,她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家道中落的寒士,有吃遍各贵族羹食的食客,有种田为生的佃户,甚至还有一个宰猪的屠户。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剑客,剑客的名字很难记,一进来就告诉她,她骗了她,又问她,她是女子,可愿听她说故事。

她当然愿意。这个女剑客的故事很好听,就是过于血腥,有些吓人。女剑客报的是假名,因为她告诉她,这个名字是假名,女剑客似乎对胜出的赏赐不感兴趣。

因为这个女剑客,她纠结了好久,是否要继续定兄长为胜出者,她觉得这个女剑客的故事不比兄长的故事差,而且女剑客身上的那股豪气很是令她喜欢。因为这个女剑客,当天夜里,她问太子殿下,能不能教她学剑,太子殿下无情地拒绝了她。

她只好在梦里做一回女剑客,结果梦不太愉快,在梦里,她成了被人砍了几十刀的废物剑客。第二天醒来,浑身还疼得紧。然后,她就再也没想过学剑的事了。

得闻赵家丧事的时候,赵枝枝误以为是听错,直到太子重复第二遍,将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让她莫要伤心,她才回过神。

她还没有哭出声,太子已抱住她的脑袋,在她眼皮上吻了好几下:“是不是吓着了?莫怕,莫怕,孤陪着你。”

赵枝枝看着他的嘴皮在动,但她听不见他说话,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堵住了。

“父亲死了?”她听见自己问。

死了。太子好像是在说这个。

她又问:“赵家其他人也死了大半?”

是的。太子点了头,眼神担忧地望着她。

赵枝枝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看着她,她并不伤心,她也没有哭,她只是……只是听不见他说话而已。

赵枝枝脑海一片空白,木楞地朝太子摆手:“没事没事,赵姬没事。”

太子伏过来,她知道他在唤她,可是她听不见。她听不见了,心里半点慌张迷茫都没有,她乖乖地回抱住太子,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处。太子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渐渐地,她又能听到了。太子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贴紧她的耳朵,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四肢又恢复知觉。

太子说的话她也能听见了:“……你想回去奔丧吗?”

赵枝枝张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想。”

太子抱她上了床,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他今天夜里似乎不打算和她欢爱,他两只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像是生怕她眼中出现泪水,他不能及时擦拭。他不停地抚她的后背,偶尔亲她的额头。

她被他看着,忍不住闭上眼。一闭眼,空白的脑海里缓缓浮现许多画面。

全是她在赵家时的旧事。

小时候被父亲从人群中挑出来时的情形,她现在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被人唤“乖儿”,第一次看见生的希望,第一次吃饱饭。年幼的她很是兴奋,她有父亲了,不是活在人们嘴里的家主,而是真正的父亲,是她的父亲。虽然这样的错觉,仅仅只持续了半个月。

赵枝枝往太子怀里贴得更紧,她想到赵锥的死,想到赵家突然一下死了几十个人,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太子抱牢她,没有唤她,也没有问她怎么了。

他陪着她一块发呆,他的手仍抚在她的背上,一下下,像哄孩子睡觉。

赵枝枝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庆幸他没有说话,倘若他现在问话,她不知该回他些什么。

说自己难过吗?可是她心里没有为赵锥的死而遗憾。

说她欢喜吗?那也不对,她不会为别人的死亡欢呼。

赵枝枝在太子怀里静默许久,久到太子快要睡着,他忽然听见她声音哽咽。

“又有人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肩背却颤抖起来。

姬稷心头发闷,将赵枝枝抱得更紧。

这就是从前他为何无法对赵家下手的原因了。他的赵姬会伤心。所以赵家在外做的事再无礼,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来,他都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他有一大堆的话安慰她,可是他此刻一句都说不出。

生死是大事,再好听的话,也无法宽慰人心。

赵姬需要的不是宽慰,而是时间。

“听说世上有长生不老药,待孤寻来,我们一人吃一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们也不会死。”姬稷想半天,在赵枝枝耳边悄悄放下这句。

赵枝枝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好奇问:“真有长生不老药吗?”

当然是假的。世上只有死亡,没有长生。

可是此刻他愿意为了他的赵姬选择相信长生:“真的。”

赵姬搂住他的脖子,她终于哭出了声:“那殿下以后要一直陪着赵姬,大家都死光了,殿下也不许死。”

姬稷拍拍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鼻涕沾湿他的脖颈:“好。”

赵枝枝混混沌沌地睡了一晚,第二日肿着眼睛回了赵家。

这是她第二次回赵家,这一次,没有用太子的仪仗,太子悄悄命人将她送回去。

她没有披麻,也没有戴孝,她穿着她平日的衣裙,戴着太子送的玉笄,一脚迈进了赵家大门。

赵家已经大变样,她走进去,几乎认不出这是赵家。

星奴和兰儿陪着她,她回头问他们:“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星奴和兰儿齐声道:“赵姬没有走错,这就是赵府。”

赵枝枝张望四周,她惊讶地发现,不但府里的装饰摆设变了,连往来的随人和奴随她都认不出几个。

因为赵家丧事大办的缘故,大家自由来去,没有人在前门招待,有些人放下丧钱就走,有些人会进灵堂哀悼片刻。死亡不是件好事,丧事更无需用规矩两字。

赵枝枝进了门后,拦住一个奴随自报家门后,才有人前去回禀赵朔。

此时赵朔正在和赵姝母女说话,三人脸上皆无悲意。

赵朔听见赵枝枝来,他先是一愣,而后镇定下来。

他早知道她会回,只是不知她究竟何时回来。赵家大办丧事,太子定要放她回来奔丧的。

赵姝听见赵枝枝回来,她也想跟着去,还没迈出去,就被赵朔拦住:“你先在这里陪母亲。”

赵姝丧气:“我想见小老鼠。”

赵朔不理会她:“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屋里赵夫人正在呼喊,赵姝没办法,只好返回去。

赵朔整理仪容,深呼吸好几口气,这才迈进待客的屋子。

别的客人都在厅堂,他特意命人将赵枝枝带到她从前住的屋子。

一进去,少女呆立屋中央,似乎在为何事烦恼,看见他来,开口就问:“兄长,为何我的屋子还和从前一样?”

赵朔轻步走过去:“一直都是这样。”

赵枝枝疑惑:“可是外面的都变了,我以为我屋里的东西也会更换。”

赵朔假装听不懂:“是说外面的摆设吗?只因要做丧事,所以才略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