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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鼓着腮帮子,半靠在老夫人身上,等得百无聊赖,低头玩起袍间系着的玉玦银铃禁步。忽地远处一辆高辇驰骋而来,高马金鞍,旁边各跟两班骑马的儒生,昂首阔胸,意气风发。

至郑府前收住停下,素衣儒生纷纷下马,于辇墩前,低头而立,面容肃然,无不敬者。

郑氏族中,有求学论道者,皆识得这些个褒衣博带的儒子,竟都是诗词画各派名流。能让这些人俯首侍奉,辇内之人的学识气魄可见一斑。

令窈抬头去瞧,见辇门里缓缓下来一人,雪白的宽袖襕衫,身形颀长,姿态清贵,有如谪仙。他朝人群中望一眼,众儒生皆躬腰合掌,恭敬唤道“先生”。

郑家人跪拜而迎,只老夫人与大老爷立在人群中,令窈呆了片刻,尚未回神,此时被老夫人压着跪了下去,余光瞥见一众粉底皂靴中,有一方头青锦履,步伐缓和平稳,似飘游一般,忽地停顿下来,离她只有几步之远。

令窈眉目微扬,睨眼窥探,瞧得他半张侧脸,玉带束发,皮肤白纸若曦,冰雕似的,与大老爷说话,虽嘴角衔笑,但眼睛却是冷的。

这样子的人物,她竟没有半点印象。她心中拿不定主意,指尖缠了束腰流苏,越发懊恼,悔恨自己前世只知玩闹贪欢,家学没去几回,对这个孟铎完全不了解。

她一时发了愣,连旁人皆起身拥迎也不曾发现,听见令佳轻声唤她,这才回过神。

众人皆看着她,有讥笑之意。

令窈脸红面窘,踢了漆几站起来,前头老夫人朝她招手,她小步疾奔,到了老夫人身边,旁边就站着孟铎。

大老爷有意为她解围,向孟铎介绍:“先生,这是……”

孟铎一摆手,声音清透似泉,眉目淡淡的,“无论是谁,以后皆是我的学生,我自一视同仁。”

令窈蹙眉,她鲜少被人这般忽视。往前一拦,行的是儒家大礼,“我初次见先生,见先生气概端贵,犹如我昔日之师,不免跪拜得久了些,先生莫怪罪。”

孟铎这才转过脸正经瞧她,面容平和,神情无半分变化,“不知郡主师从何家,孟某学识浅薄,未必当得起郡主之师。”

他直接唤她郡主,想必早就认出她来,令窈心生好奇,不免往前一步,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我从小跟在圣上身边,文章学字皆由梁厚先生所教。”

梁厚,帝师者,第一文章大家。众人皆惊,就连大老爷也讶然看向她。

孟铎并不意外,似早就知晓:“孟某与梁郎相交甚深,这时也想起了,梁郎确实曾向孟某提及郡主,赞叹郡主天资聪颖,有过人之处。”

令窈惊讶,她跟着梁厚认字读书,完全是因为舅舅烦他,碍于祖制不得不每日见他,带了她在身边玩耍,她玩心重,几乎变着法子,一边学字一边……捉弄他。

谁都有可能夸赞她,只梁厚不可能。她曾经气得他七天不入宫讲学,差点辞官回乡。这会子孟铎说梁厚夸她,她肯定是不信的。

她还要再问,孟铎已挥袖而去,一派清傲风骨。

令窈鼓着腮帮子,踉跄跟了上去。

一众人拥着孟铎入祠堂,摆了八角阔椅与狮虎香炉,并孔孟画像,堂前贴了蒲团,郑家小辈十八拜,大老爷奉酒修案。

孟铎端坐正前方,接了令窈递的酒,薄抿一嘬,便算是受了她的礼。

令窈仰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瞧出一丝端倪,或厌恶或喜爱,总该有些眉目的。

直至拜礼结束,他没有再瞧她一眼。

令窈觉得挫败,满身的琳琅华饰毫无半点用处,在孟铎面前,她成了不起眼的小婢子,随时都能从眼前隐去,这感觉令她惶恐。

怎么能有人对她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