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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出此言?”

邢三娘说话时还收了一些,毕竟对面新认识的小伙伴的叔父是其中一员,说的太难听,她可能就失去这个颇对胃口的小千金了。

结果这位曲七姑娘比她还积极,好像听到的不是她叔父的坏话,而是什么八卦。

那说起这个她可不困了!

“自打造船厂选定要在芦苇村附近落地后,芦苇村附近的几个村就热闹起来了,本来这附近几个村都是归入海县管的,但是入海县县城离得远,大家各自为政比较多。之前此处是豪绅的庄子,后来那豪绅死于战火,后人没落,当上了芦苇村的里长。朝廷将芦苇村升县,里长自然而然就被推选为县令了。”

这边是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虽然在皇城脚下,但有几座不高不低的山挡着,路也不太平稳。

朝廷本来想着让翰林院里的预备官员过来,结果一看地方这么小,也没有发展潜力,真把人扔过来,多半是永无政绩,没有出头之日了。

经过之前太子和敬王的事情,朝廷处置了一大批官员,本来大庄建国时间短,人才储备不足,就已经捉襟见肘,还是别杀鸡用牛刀,嚯嚯好苗子,干脆当地选个里长去做个小地方的县令。

“那位县令一上来,先是将之前小打小闹的匪徒,全都聚到那条路上去,接着造船厂建成后,一天换着花样的往造船厂送东西。或是金银细软,或是山珍海味,就一个要求,别那么快完工。”

船要是早造好,造船厂就要挪地方了,毕竟大船都是要从新港那边出发,靠新港越近越好。

这次新港建设的时候,就在附近也建好了造船厂,就等着造船厂到时候搬过去呢。

芦苇县这边本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但是自从那些官员到这边后,来往的商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毕竟造船厂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平日里的吃穿,都有需要吧?

朝廷又不可能像供给军队一样供给那些人的吃喝,商人有利益自然会往这边来,才三四个月,造船厂附近便已经有了较为繁华的地段。

真要是走了,那些商人的税往哪儿交?再说了,商人一个都没了,土匪们都要没吃的了。

“用读书人的话说,那位县令就是在杀鸡取暖。”

“杀鸡取卵。”沈玉耀小小纠正了一下这个读音,邢三娘跟她打着哈哈,说起了一些轻松简单的话题,沈玉耀也没有再问。

吃完饭,沈玉耀在屋里短暂的落脚,明天一早,邢三娘会派庄子里的人去送她,而她只需要支付邢三娘一部分钱财即可。

比在城里雇佣镖局要便宜多了。

沈玉耀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躺在如此简陋的木床上,床的材料一般,造型更是简单,与皇宫的大床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盖的被子也单薄,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冷,于三为沈玉耀升起了一个火盆,烤烤火。

“把窗户闪开个缝,莫要闷着了。”沈玉耀坐在床边,伸手烤火,火苗在她眼底跳动。

窗户推开,窗外是格外寂静的村落。

也就只有在这种小村子里,晚上才会这样的安静,若是在皇宫,此刻有可能沈玉耀还在跟皇帝熬夜批奏折呢。

“太女,明日到造船厂后,要怎么办?”

造船厂里可没有沈玉耀说的什么叔父。

“负责造船厂的人,是工部侍郎朗沪宁对吧?”

“正是此人。”

朗沪宁寒门出身,官途和石炳生相似,都是个人能力很强,身后没什么背景的纯臣。

“我记得他前些年间,曾主持过左州的水坝修建,他主持修建的水坝,是左州洪灾时,唯一一座没被冲垮的大坝。你说这样的人,他会被一地县令拿出来的金银海货蛊惑吗?”

左州的洪灾让不少工部官员被问责,连工部尚书都被撸下去了,结果朗沪宁不光没有被降职,他反倒升官了!

和现在那位工部尚书不同,那位工部尚书升官是因为工部需要一个尚书,他本人资格足够,纯靠资历熬上去的。朗沪宁升官,那是因为人家实力过硬。

但要说朗沪宁会不会被钱财腐蚀,于三也不敢直接下定义。

经过这么几个月,沈玉耀的手下已经遍布京城附近,现在沈玉耀想要知道什么天下大事,都能瞬息之间通晓,可要具体到一个人的性情如何,就需要去查一查了,目前情报组织的功能还没有如此强大。

“人心易变,或许会。”于三给出一个万金油答案。

沈玉耀笑道:“确实,但邢三娘跟我说话时,说一半留一半,还将造船厂的事情,全都推在了芦苇县县令头上,她的话可信度不高,要选择着听。朗沪宁我还是倾向于他没有太大问题,明日去造船厂,就说他是我的叔父吧。”

“那真是他的荣幸了。”

当太女的叔父,朗沪宁有点儿幸运。

朗沪宁觉得这是他的不幸。

他为官二十载,是当年皇帝登基时,开恩科的状元。

这么多年官场浮沉,他自认已经懂得了官场上大大小小的规则,当初造船厂的提议被彼时的玉阳公主提出时,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他想躲,可他实在是躲不掉啊!

工部尚书肯定不能亲自出马,左侍郎又非常狡猾的先将新港给抢走了,他这个右侍郎,是又有能力又有空闲,重任不交给他,能交给谁?

第一天来芦苇县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不太好办。

他来到芦苇县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地方可真穷啊,听说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升为县后,除了名头外,没有任何变化。

在这种地方,让他们造个合格的造船厂就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和其他京城来的匠人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最主要的是住哪儿啊?

总不能跟那些衣不蔽体的渔民住一起,霸占他们的小床吧?

朗沪宁自认不是个多好的官,但他没办法那么不做人。

于是他和他其他人,兜兜转转住到了豪绅丁家。

这个豪绅是祖上荣誉,与朗沪宁所在的朗家差不多,不过朗家再落魄,那也能算得上是寒门,丁家落魄后,还不如个普通农民。

商籍一入,税都比旁人要多三成。

好在丁家还有点儿底子,芦苇县上最大最好的房子,就是他家的,那是个实打实的三进大院,京城里能住这么大院子的人,非得四品官以上了。

一开始朗沪宁也觉得丁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祖上的余德,可没想到啊,他是越住越心惊,这哪儿是祖上余德,分明是有人在私底下大肆敛财!

如果是普通人便也罢了,结果在背后,是他惹不起的人!朗沪宁哪儿还敢接着查,赶紧及时止住。

因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朗沪宁一度以为自己回不去京城了。

好在皇帝催得紧,造船厂建造完工的很快,他逃离了丁家住进了有重重护卫把守的造船厂。

但是他毕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每天活的心惊胆战,就怕自己哪天突然命没了,丁家送来的金银吃喝,他是一点儿都不敢碰,能退的就退回去,不能退的,就分给要钱不要命的人。

在这种高度紧张下,他在造船厂过了个年,同时在他个人的努力下,终于搞定了大体框架。

没错,他个人的努力。

谁能想到啊,从京城以及附近召集而来的这些会造船的工匠,大部分是来混饭的学徒,有几个会造大船的,还都姓丁!

对,丁家的丁。

据说曾经是丁家养的工匠,他一听就知道造船的事要悬,要不是他非常努力的自学,明年能不能弄出大体框架都是个问题。

他不着急,皇帝不行啊,到时候工程迟迟无法推进,皇帝要的是他的脑袋!

真的是前有狼来后有虎,在造船厂的每一天,朗沪宁都生活在即将失去生命的阴影之中。

直到平静的一天早上,有护卫来告诉他,他侄女从京城过来找他了。

侄女,他哪来的侄女?

朗沪宁下意识的想要说,但是一想到这些护卫也不一定是他的人,他装作热情的问道:“当真?是本官哪个侄女?”

“她自说父亲姓曲,她是曲家七小姐,大人姓朗,您的侄女怎么自说姓曲啊?”

护卫也是京城人,不隶属于禁军而是属于地方府兵,他对朗沪宁的家庭状况还是挺熟悉的,甚至也知道京城曲家没有一个七小姐。

曲家就剩下一个曲小将军了。

朗沪宁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了!

苍天啊大地啊!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此刻,这个奔四就已经头发稀疏到有些戴不了发冠的工部侍郎,差点儿没哭出来,他可算是等到了救星!

“我有个弟弟入赘曲家了,快快快,快带我去见我的好侄女。”

护卫那一瞬间看朗沪宁的眼神都变了,怪不得大人年纪轻轻能身居要职,原来是因为家里有人去巴结曲家了。

曲家出了个皇后,曲皇后还有太女,眼见曲家就要飞黄腾达,到时候和曲家有关系的朗沪宁,定然也有大好前途!

护卫想着自己还是别随便得罪人,赶忙带着朗沪宁出去了。

沈玉耀想象过见到朗沪宁会是什么模样,或许朗沪宁会很激动,又或者他会说秃噜嘴,让她还得再找个理由。

但是她没想到,朗沪宁出来后看见她,唰的一下眼泪就流出来了。

见他张嘴要喊太女,沈玉耀一个健步冲上去,伸手拉住朗沪宁的胳膊,防止他跪下,同时嘴上喊,“叔父!小七可算是寻到叔父了,叔父,我父亲他,他……”

本来已经喜极而泣的朗沪宁,一听沈玉耀说父亲出事了,吓得脸都白了,难不成陛下出事了?

“我父亲他在外面有了小的,还有比我年纪大的兄长,明明说好日后我招赘在家中服侍二老,现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阿猫阿狗,竟与我相争!叔父,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朗沪宁差点儿没一口气厥过去,吓死了,他刚刚真的以为皇帝出事了啊!

“没事就好,太、我太久没见过他们了,还真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放心,没人能跟你争。”

太女之位已经板上钉钉,放一年前,太子和申王暗中较劲的时候,谁能想到最后竟会出个太女。

真是不到最后,不知道花落谁家。

沈玉耀见朗沪宁配合她演戏,满意的松开了手,朗沪宁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肩膀,咧了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