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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软塌,两?把太师椅。

温寒烟率先入内,直接坐了一把太师椅,纪宛晴跟屁虫一般寸步不离粘着她?,眼也不眨地坐了另一把。

剩下两?张能睡的床,三个男人分。

空青和季青林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放弃了。

空青毫不犹豫迈步走到温寒烟身后站定,季青林神情晦暗不明,站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一时间没有动作。

裴烬径自转身往唯一的床榻上走过去。

他浑身没骨头一般往上毫不客气一躺,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你们两?位着实客气,不过正巧,我身体不济,有些困了。”

他扯起唇角,“承让了。”

看着这人面不改色倒头就睡,季青林眼底泛起一抹淡淡的凉意?。

断他本命剑的仇,他一定会报,只不过先暂且放这人一马罢了。

如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温寒烟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睫轻阖,暖融烛光映在她?侧脸,皮肤五官都?像是?蒙了一层玉一般的莹润光泽。

尽管是?休整,她?脊背依旧似利剑般挺拔。

季青林心底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寒烟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也会有情绪,会喊累,会对?他抱怨,会依靠他依赖他。

记得那时她?刚成年没多久,死活要缠着他,要他偷偷带她?下山。

云澜剑尊特?意?嘱咐过,在温寒烟修成天灵境之前?,决不可私自下山,甚至为此亲自出手在她?身上落了禁制。

季青林不敢忤逆师尊的意?思,又不忍心让温寒烟失望,便?自作主张离开潇湘剑宗。

三个日夜,他一人一剑斩遍了南州魅妖,浑身浴血,凌云剑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向下淌。

千辛万苦,总算得来一枚豢影珠。

回到宗门之时,季青林身上血迹都?干涸结痂,疼痛无孔不入,近乎麻木。

他却丝毫不觉辛苦,抬手将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注入豢影珠。

青芒大?盛,栩栩如生的幻境在落云峰中似水波般铺陈开来。

所过之处,苍翠轻松化?作鳞次栉比的大?街小巷,寂静无声的山中,终究盈满了喧嚣红尘气。

季青林带着温寒烟一路向下走,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身侧马蹄声阵阵,车辙与地面撞击,发出轱辘清脆的声响。

马车来了又去,人群熙攘,食物?与草木的香气交织在一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温寒烟脸上已少了许多情绪,精致的五官上神情淡淡,一双弧度漂亮的凤眸却忍不住四下张望。

师尊说了,成熟的代?价便?是?隐忍克制,不可像儿时那样莽撞,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要稳重,要把情绪藏在心里,无论是?苦还是?甜,都?要学会一个人承受。

但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染着陌生的吸引,温寒烟自拜入云澜剑尊门下,整日不是?闭关便?是?苦修,整个人都?快被?磨成一把剑。

她?忍不住开口:“师兄,那是?什么?”

季青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块木板支起来的小摊上,插着几个糖人。

一名老人家坐在巴掌大?的小马扎上,在摊位后面手腕翻飞,眨眼间便?低头吹了个新的出来。

“修仙中人不得吃这些东西。”季青林条件反射道。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一切不过是?豢影珠编织的一场逼真的幻梦。

“不过,若寒烟喜欢,偶尔尝一尝也无妨。”他改了口,笑眯眯看向温寒烟,“想要吗?”

温寒烟眼睫轻轻翕动一下,似是?纠结,半晌才迟疑地点了下头:“想的。”

师尊不知道,她?偷偷尝一口应该没关系吧。

但师兄绝对?不能告密,否则师尊定会罚她?的。

季青林仿佛看出她?那一瞬间的犹豫究竟在想什么,不免失笑。

他揉了一把温寒烟的发顶,温声道:“放心,师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缓声道,“除了天地,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再无旁人了。”

温寒烟一怔。

她?定定盯着季青林看了片刻,直到将他看得有些古怪,才挪开视线。

“以后不准再这样摸我的头发。”

她?小幅度一撇嘴,仿佛短暂从没有情绪的大?人,再次变回曾经那个生动鲜活的少女。

“我已经长?大?了。”

季青林眼底掠过一瞬即逝的笑意?:“……好好好,寒烟长?大?了。”

那一日,温寒烟仿佛进入从未体验过、甚至从未幻想过的另外一个世?界。

她?吃了糖人,唱了一口黄酒,画了花灯,看了皮影戏。

天色渐暗,苍穹被?一片浓墨浸染。

两?人起身回程。

季青林双手都?提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温寒烟空着手走在前?面,只有一只手拿着她?自己亲手做的兔子花灯。

莹莹火光透过薄薄的纸灯映出来,幽幽烛火探入虚空,被?黑暗湮没。

周遭密林绵延,似张永远逃不出的囚网。

他们何曾离开过落云峰。

火光无声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被?墨色浸透,四周寂静无声,仅余一轮弯月挂在天边。

季青林手里的东西都?化?作青烟般消散,他喉间滑动了下,小心翼翼抬起头。

“……寒烟?”

他也没想到豢影珠能够支撑的时间这么短。

早知如此,最后便?不该陪寒烟看那么久的变戏法,早些回来就好了。

温寒烟依旧走在前?面,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她?指尖微蜷,方?才兔子花灯的触感?还依稀残存在指腹。

“其实我一早便?知道,你都?是?骗我的。”

在偌大?的幻境之中逛了一整天,温寒烟有点累了。

她?干脆停下脚步,在旁边树下席地而坐。

她?脊背靠在树干上转过头,望着季青林在月色下更显修长?的身影,语气稀松平常。

“你那么听师尊的话,怎么可能为了我骗他?”

季青林脸色稍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借着夜色掩饰自己的尴尬。

寒烟说的没错,他的确听师尊的话,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骗了寒烟,但也是?不得已。

夜风却送来温寒烟清淡的声线:“但我甘心被?你骗。”

季青林眸光微顿,抬眸看向她?。

温寒烟坐在树下,裙摆似莲花般盛放,她?静静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失望。”

她?的眼神很淡,却又蕴着一种比岩浆还要滚烫的情绪。

季青林心底一热,弯腰在她?身边坐下。

“抱歉,寒烟。”

“无论怎样,师兄不该骗你的。”

温寒烟摇了摇头,夜风吹散浓云,几抹星辰点缀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等待着不久后的曙光驱散阴暗。

“师尊为何不允许我下山呢?”

“师尊应当是?担心你,怕你受伤。”

季青林静了静,轻声道,“寒烟,你是?他最宠爱的弟子,全天下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你,心思叵测。”

“你贸然下山,的确太危险了。”

“可你不同样也是?师尊的弟子吗?”温寒烟瞳孔微转,眼底倒映出季青林的影子。

她?语气有几分困惑,也有几分低落,“他却从未阻拦你下山历练。”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晋阶天灵境,有自保之力。”

季青林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她?发顶,安慰她?,“寒烟,你很有天分,入门不过短短十年便?已晋阶至驭灵巅峰,比师兄当年只快不慢。”

“要不了多久,你便?可以下山了。”

四周很安静,阵阵虫鸣连绵成一片。

温寒烟没有回应,季青林转头看她?。

白衣少女眼睫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困极了,下一刻便?要睡过去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愈发沉重。

她?只勉强咕哝着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我们日后……也会成为像师尊一样,在修仙界独当一面、声名远扬的大?人物?吗?”

说完这句话,她?便?实在支持不住,闭眼睡了过去。

微弱的重量落在肩膀上,季青林浑身僵硬。

自从温寒烟与东幽少主司珏定下婚约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这样亲近过。

但在一瞬间的陌生茫然之后,熟悉的本能席卷而来。

季青林身体朝着温寒烟微微倾斜,让她?枕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放轻了动作,将她?歪歪斜斜靠过来的动作扶正。

与此同时,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包裹住他。

他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满。

柔和的流水冲刷着,一切疲惫茫然都?淡去了,他陷入一阵安宁之中。

如果时间可以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季青林仰起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掩住眸底的思绪。

“会的。”他说,“一定会的。”

……

如今,他们一个是?五百年前?舍身炼器的寒烟仙子,一个是?享誉九州的潇湘剑宗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