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浮屠(三)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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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还是很痒,少年一边狂奔一边挠,然而那痒意却像是侵入了骨髓,越挠越痒。
他狠命地挠,皮肤上很快便一阵刺痛,挠出了血来?。
究竟怎么回事?!
少年低头掀开衣服一看,一张含笑的脸跃然手臂之上,唇角咧到太?阳穴,一双眼睛正?对着他,像是直勾勾盯着他看。
“啊——!什么鬼东西!”
少年悚然一惊,连忙要把衣袖放下来?。这都是幻觉,不能信。
然而他还没?垂下手臂,笑脸旁边的皮肤便逐渐变皱,仿佛有什么皮下游走,按捺不住要浮上来?。
一张更丑陋的脸逐渐清晰,在笑脸旁哭得很伤心。
一哭一笑两?张鬼脸在手臂上,一左一右盯着他看,少年头皮发麻。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瞬间无限变快,周遭还完好的皮肤也开始发皱,无数鬼脸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喜,怒,哀,惧,爱,恶,欲。
密密麻麻的鬼脸显露出来?,他手臂很快便不剩下一块好皮,就这也容不下,从手臂一路痒到胸口,又从胸口痒到双腿,仿佛无数只小虫在爬。
一想到这些发痒的地方都不知道长出了些什么怪东西,此刻他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恐怖的模样,少年终于忍受不了,用力去扣手臂上的鬼脸:“给我?滚开!”
下一瞬,被他触碰到的皮肤便像是熟透了的花瓣,开始一片片脱落。
剧烈的疼痛登时袭来?,少年疼得面目扭曲,急忙收回手。
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下来?,露出红腻血肉,而血肉又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
幻象,是幻象……
然而真实?到几乎令他昏厥过去的剧痛却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一切都似乎是真的!
少年再次狂奔起来?,然而月色无孔不入,无声无息,将整个浮屠塔悄然笼罩在内。
无处可?逃。
血肉皮肤不断地腐烂脱落,少年忍不住发出惨叫,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他身体摇晃一下,控制不住撞上一侧的石像。
石像雕着一名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男子?怀中提着一柄长剑,剑刃锋利清寒。
雕琢这石像之人技艺精湛,将每一寸皮肤的纹理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剑刃削的尖利,甚至以明昧光影营造出冰冷的剑芒。
噗嗤——
少年不偏不倚撞上石像锋锐的剑锋,被腐蚀得脆弱不堪的脖颈处被撕裂,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头颅,欲坠不坠。
“啊啊啊——”他喉咙里发出一道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烈地挣动起来?,想要躲开这阵剧痛。
然而这一动作,最后?一层皮肉也彻底撕裂。
头颅“砰”地一声掉下来?,小幅度滚了一圈,停在少年脚边。一双眼睛圆睁着,正?看向他断裂的脖颈。
无头的身体像是着了魔,再次狂奔起来?。但他失去了眼睛,慌不择路,一路上撞翻了不少东西。
啪,啪。
月下一道圆滚滚的影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发出漏了风一般的“嗬嗬”声响。
头颅一跳一跳地追赶着自己的身体,视野却逐渐被血色模糊,只能看见什么越走越远。
等等,等等他啊……
他还没?出去呢。
……
一道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划过天际,紧接着归于一片死寂,快得仿佛是错觉。
温寒烟五感皆封并未察觉,裴烬却似有所察,猛然撩起眼睫。
窗外血色渐退,像是见了血的噬人恶兽,正?餍足地缓慢退去。
裴烬盯着外面看了片刻,对温寒烟传音道,“差不多了。”
下一刻温寒烟便睁开眼睛,拧眉道:“现在能说清楚了?”
“血月会顺着光影折射映入人眼。但凡与它对视,邪性?顷刻间便会侵入骨髓,人会看见此生最恐惧的画面。”
裴烬故意拖长尾音,“然后?,在无尽的恐惧之中,受尽折磨而死。”
温寒烟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神充满探究:“这么了解,这东西莫不是你折腾出来?的?”
“是啊。”裴烬掀了掀唇角,大?大?方方直接承认了,末了还顺带威胁她,“所以美人,以后?可?千万别?惹恼我?。”
温寒烟和?他对视片刻,冷不丁一笑:“不是你。”
裴烬愣了愣,随即笑道,“为何这么肯定?”
她总不能说,是她看穿了他说谎时的神情。
温寒烟静默片刻,只是道:“以你的性?子?,出手时想必干脆狠辣得多。”
“你倒是了解我?。”裴烬饶有兴味盯着她,也不再逗她了,“那好吧,这血月并非出自我?手。只不过,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个答案。”
温寒烟淡淡道:“我?只喜欢听真话。”
她向来?不认为,若一个人名声臭,便理所应当要扛下所有黑锅。
真正?始作俑者?却美美隐身在后?,这才是令她不快之事。
温寒烟重新抬起眼:“所以,裴烬,你要不要对我?说真话?”
裴烬放松身体,重新往床头一靠,漫不经心笑道,“真话就是,凑巧听说过而已。”
温寒烟盯着他看了片刻,裴烬神情滴水不漏,看不出半点破绽。
裴烬说的倒也合常理。
这浮屠塔连同血月都邪性?得很,但裴烬本人便是天下邪魔的无冕之王,就连浮屠塔之主巫阳舟都是他亲信,他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温寒烟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关?于浮屠塔,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我?是魔头,不是神仙。”裴烬似是困了,闭上眼睛懒懒道,“浮屠塔建成充其量七八百年,我?却被封印了近千年,我?能知道什么?”
这话不假,但裴烬说话却总是半真半假,令人不敢全信。
若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方才又为何能看出这血月的凶险。
“既然如此,我?换个问法。”温寒烟又道,“你是如何看出这血月的门道的?”
裴烬沉默下来?,片刻,忽地一笑。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毫无关?联的话:“你想不想知道,本座当年睥睨天下自认无对手,最后?是如何被镇压在寂烬渊下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总不会是随口乱说的。
“就因为这血月?”温寒烟倏地抬起眼,“你说的是真的?”
裴烬薄唇微翘:“假的。”
“……”温寒烟冷笑一声。
早该知道裴烬性?情捉摸不定,不会这么简单对她说什么实?话,更别?提是这种千年前的辛秘。
但他身上也的确有古怪之处,与这血月秘术绝对脱不开干系。
“为何这血月光晕对你不起作用?”
至少在她封闭五感之前,温寒烟能够确定,裴烬既能听见琴音,又能看见月光。
然而此刻他却安然无恙躺在她对面,不仅毫发无伤,还睡得比谁都惬意。
“浮屠塔中势力现实?得很,可?能就连月光都捧高踩低,根本瞧不上我?。”
裴烬长叹一口气,又故意咳了两?声,苍白着脸故作伤感,“没?有修为。”
“……”温寒烟面无表情看着他,“这句话也是假的?”
裴烬闭着眼睛点头,语气丝毫不心虚:“对啊。”
温寒烟懒得再跟他说话了。
方才一片静谧之中却是九死一生,凶险程度丝毫不弱于兆宜府。
如今放松下来?,她浑身都有些酸痛发胀——是方才极度紧张之下,肌肉紧绷至极点留下的后?遗症。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余光却不动声色打量着裴烬。
玄衣宽袖的人倚在床头,几缕额发垂下来?掩住锋芒过盛的眉眼,侧脸看上去轮廓清晰。
他肤色苍白,乌浓稠密的睫羽在眼下拖拽出一片鸦青色的阴翳,看着还真有些可?怜。
这人若不做魔头,都能去登台唱戏了。
温寒烟收回视线,指尖却微微一顿。
片刻,她将茶杯放下来?:“昆吾刀拿来?。”
裴烬仿佛还沉浸在悲伤的戏瘾中没?出来?。
他眼也没?睁,懒散指了下枕边:“自己拿。”
他竟也不问她拿去要做什么,温寒烟转过头,忍不住道:“我?可?没?对你发过道心誓。你就不怕我?抢了刀,杀了你?”
“如果你想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裴烬毫不在意轻哂一声,随口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这句话没?说谎,此刻他心头血亏损,再加上无时无刻不压在肩头的天道反噬,活了这么多年,从未似如今这般虚弱。
但既然已寻回昆吾刀,就算只有一枚刀柄,也足够他保住自己还有温寒烟的命,不必再频繁动用秘术。
寂烬渊下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太?平淡,他许久没?有感受过痛,更快要忘记了恨的滋味。
但方才那抹染着血色的月光却似是在敲打他。
明月千年如一日,充斥着血腥和?痛楚的前尘近在咫尺。
一些被淡忘了许多年的情绪寻到破绽,在这一刻席卷而来?。
一抹熟悉的触感却在这时落在他掌心,像是一滴清凉的泉水。
裴烬猛然从混沌之间清醒过来?。
这枚刀柄他不知道日夜摩挲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上面的纹路。
裴烬拧眉睁开眼。
白衣女子?负剑而立,单手拿着昆吾刀柄递给他,房中火光将她身影勾勒得影影绰绰。
“喏。”温寒烟见裴烬一言不发并不动作,干脆直接将刀柄扔到他手里,“只有这么多。”
刀柄落入掌心,除了似曾相识的触感之外,一抹熟悉的魔气像是总算找回了主人,熟门熟路顺着刀柄涌入经脉,瞬息间游走一圈,填入他干涸的气海。
虽然不多,却将他体内翻涌的气血抚平。
裴烬眸光微微凝固:“你?”
“你对我?有用,方才……勉强也算有恩。”
温寒烟自认与裴烬相识这么久,却从未和?颜悦色说过一句话。
如今陡然少了些针锋相对,她竟然从心底里涌上一种怪异之感。
她轻咳一声挪开视线,“我?从不欠人情,这个算是报酬。”
裴烬看着她:“将魔气给了我?,怎么用便是我?的事。若是惹出了什么动静,在这邪魔外道之地,我?有能力自保,你却未必。”
他唇角扯起一抹莫名的弧度,“大?难临头各自飞,美人,到那时,即便我?如何喜欢你,可?也未必会保你的命。你若就这么死了,更不算我?违背道心誓——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