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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云罩顶,电光轰鸣。

璀璨的光晕映入眼底,似真似幻,有浩荡的山风鼓噪灌入耳畔。

温寒烟一时间有些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她眼前掠过很?多画面?,支离破碎的,她仿佛一抹游魂一般穿梭在虚空之中?,俯瞰着下面发生着的一切。

她看见云蒸霞蔚,蓊郁葱茏的落云峰上,漫天落雪。

青衫如松,俊秀温润的青年仗剑回身,目光触及温寒烟时,漾开一片亮色。

“寒烟,你终于回来?了。”

季青林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想要替来?人拂落一身霜雪,却被轻身一侧,避开了。

他神情一空,茫然抬起头,“寒烟?”

温寒烟看见他身前的白衣少女,飞扬的流云道袍,衣袂浮动间,流云剑鞘如覆霜华,莹白玉佩剑穗垂落下来?。

那是她五百年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后?,云澜剑尊赠予她的。

早已该在寂烬渊一战之中?,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白衣少女静了静,没有理会季青林,径自抚上?剑穗。片刻,手?指微微用?力,只听一声清脆丝帛断裂轻响,剑穗应声落地。

“你这是做什么……寒烟,你去哪?”

一只手?按住她的动作。

温寒烟看见白衣少女面?不改色绕开他,“让开。”

季青林动作一顿,“寒烟,你还在怨我?”

白衣少女全然不在意他的话,目不斜视向前走,季青林见她面?色分毫不动,心中?更焦急,亦步亦趋跟着她,语速越发快。

“先前那些事,师兄承认,是我做的不好。可?我不是已经尽力弥补了吗?你不喜欢宛晴,我已不再理会她,整日与你同进同出,满心满眼都是你。”

白衣少女脚步不停,眼见着她便要下山,季青林声音陡然一轻。

“你要离开?”

白衣少女极目远眺,云海缭绕之间,群山若隐若现,陷落于一片苍茫天色之中?。

她曾以为这是她的全部,她毕生所求之地,眼下才知?方寸之外?,天地何其辽阔。

“季青林。”白衣少女抬起头。

她陡然如此正色,季青林神情一怔,连忙道,“怎么了?”

“或许我曾怨过。”白衣少女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此刻我早已不再怨你。”

她这话一出,季青林先是神情一喜,随即随着她后?半句话落地,心底又冷不丁生出几分恐慌。

“你要离开?”

“回落云峰不好吗,为何非要下山呢?”

“寒烟,你可?以怨我。你昏睡五百年,我自认待你……越发怠慢,心思渐渐被旁人所占据。我却甘愿蒙蔽沉溺其中?,深陷于漩涡之中?,甚至不顾你伤重在身,狠心夺你本?命剑。我负你良多,你是不该原谅我的,你该一生都恨着我……”

“一生那么长。”

白衣少女望着浩渺云海,轻笑一声,“可?你的分量太轻。”

恨一个人太用?力。

季青林不值得。

季青林神情瞬间一片空白,只愣愣看着她。

白衣少女不再理会他,用?力一寸寸掰开他扣在她袖摆的手?,转身。

她的背影单薄,一身白衣飘扬似云烟,分明轻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散去,却又执拗坚决得宛若能破开万重浪。

山间道路不算宽阔,只一条白玉砌铺而成的仙梯,其上?并无铭文咒法,无论什么修为,在此处皆要凭借双脚一级一级走过去。

绵延的树影幢幢,白衣少女一路向下走,山风拂面?,天光陷落,星夜低垂而下。

道路尽头,一道锦衣华服,丰姿冶丽的身影负手?立于树下,听见她下山的动静,于夜风间转身回望。

“你来?了。”

司珏勾起唇,他唇色较寻常男子显得更殷红,脸廓不过分锋锐,容色极艳,偏生一双眼眸又黑又沉,衬得气息极冷。

可?眼下他望向温寒烟那一眼,却似春风揉碎海棠,冷漠倨傲之色尽数化开,仅余一片似水温柔。

白衣少女脚步微顿,司珏却步履如常靠近她,伸手?要去牵她的手?。

“潇湘剑宗负你良多,寒烟,我接你回东幽。”

白衣少女面?色没有多少变化,不动声色避开他的动作。

“潇湘剑宗并非我归处。”她看着司珏,“东幽亦然。”

司珏的手?落了空,他指尖微蜷,似是往昔大多时候都被捧在天上?,头一次遭到这样直白的拒绝。

那双手?极修长,也极白皙,仿佛平日里从不沾染任何污秽之物,更不沾血腥,正如他身份一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至极。

“你又在闹什么。”司珏收回手?,轻描淡写理了理衣摆,微笑,“我不明白。”

“纪师妹先前住进临深阁,是父亲的意思。我已向你解释过,也勒令她搬出,此生不得再入东幽寸步。还有那些曾经肆意散播蜚语流言的家仆,我也一一重罚,发落出去。”

司珏又伸手?作势要去揽她,“令你不快之人,我已尽数摆平。寒烟,我曾经答应过你,若你有朝一日离开落云峰,我便带你去看九州大好河山,不如即刻便——”

“令我不快之人,尽数摆平?”白衣少女笑了下,“司珏,听你说了如此多,但我想,你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她直视着司珏的眼睛,“那便是你自己。司珏,你惯会躲在旁人身后?,将?一切罪责甩脱得干干净净,直到一切风浪平息止歇,再一身纯洁无垢地重新显露于人前。若非你所行不端,即便借给旁人八百个胆子,也绝不会有人敢流传半句非议。”

搭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更重,像是她撕碎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面?具,显露出深掩其下的不堪。

“九州河山,我自然会一一去看。”白衣少女拂落司珏的手?。

“只不过,与你再无相关。”

白衣少女转身离去。

她不恨司珏,但此生再无可?能随他同行。

他于她而言,无论生死富贵,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锦衣华服的青年失神片刻,身形陡然化作青烟溃散。

白衣少女拾级而下,夜色疏寒,漫山树影没入远山之间。

遥遥的,一道白衣胜雪的挺拔身影立于山下,一双清寒的眼眸不偏不倚直望过来?。

“去哪。”

“与你无关。”

云澜剑尊没看她,目光落在远方,辨不清思绪。

潇湘剑宗山门恢弘,在这里,向远处可?见万家灯火连绵。

“你尚未学成,无才无名,却志大而傲,心比天高,此去必遭折挫。”

云澜剑尊侧身,遥远的灯火映在他脸上?,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更显深邃。

“不允你离开落云峰,是爱护垂顾于你。你却不明我苦心,着实令人失望。”

他看着她,“回去,我就当今日没在此处见过你,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回应他的是一道凌然剑光。

白衣少女执剑的手?前所未有地稳,这一剑宛若撕裂苍穹天幕,夜色宛若墨色的绢布一般被撕碎,连带着呼啸的山风也湮灭,树影融化,白衣剑修的身影轰然破碎。

回去?

她为何要回去。

她偏要执着,偏要离开。

偏要亲眼看天地广阔,看人心善恶,去体验,去做自己。

心魔破碎,一切画面?都如纷乱的风一般散去。

温寒烟倏然睁开眼睛。

雷劫不知?何时已消散。

入眼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状,血色漫天,将?整片天地都染得鲜血淋漓。

一地皆是被撕裂的榕木,足有人大腿那么粗的根茎被撕得不足手?指粗细,痕迹凌乱,宛若被人慢条斯理一丝一丝剥落下来?。

不远处的乘风辇早已碎作齑粉,安迹星一身血污,脸色苍白地跌坐于血河之中?。

他呼吸颤抖,惨白的唇瓣蠕动着,像是在喃喃自语念着什么,声音却细若蚊吟,在周遭此起彼伏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听不真切。

在温寒烟的角度,正望见他满眼混乱的惊厥和恐惧。

她心神微动,动作比意识更快,条件反射屈指催动昭明剑。

昭明嗡鸣自天边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于她掌心,温寒烟旋身而起,方才止歇于雷劫之中?的一剑,再次裹挟着金戈铁马之势斩落下来?。

属于羽化境修士的剑意轰然倾轧而下,安迹星身形动了动,却似是再也无力反抗,顷刻间被湮没于剑光之中?。

剑芒化作气浪四散而去,震荡起满地残枝卷入风中?,不远处三个被藤蔓包裹的球体在狂风间摇摇欲坠,“啪嗒”三下,如瓜熟蒂落般滚落下来?。

剑风撕碎藤蔓坚不可?摧的枝叶,温寒烟脚下一重,她脚步微错,听见一阵莫名水声。

她低头一看,黏腻的墨绿色液体自掉落在地的藤球缝隙中?汩汩涌出来?,紧接着,是惨白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指,那缝隙越来?越大,又渐渐显露出破破烂烂的雪色衣料。

温寒烟眼神一顿,心底陡然意料到什么,瞬间上?前。

“空青?”她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衣青年从藤球里扯出来?,右手?又是一剑斩出。

另外?两颗藤球当即被剑风绞碎,“扑通”掉落两个人影,正是被腐蚀得体无完肤的司予栀和叶含煜,两人沉沉坠落在地,半点?动静也没有,早已昏厥多时。

温寒烟以神识查探三人状况,片刻后?,稍稍放心些许。

想必这三人被藤球困锁时间并不久,眼下虽然受了些皮肉伤,却并未受内伤,元神灵力也并无大碍。

这原应是极歹毒令人绝望的一招,并不急于取人性?命,反倒要人意识清醒地被困于一片黑暗之中?,清清楚楚地感?知?自己的血肉骨骼被一点?点?融化,灵力被寸寸抽离,痛不欲生。

但眼下,空青三人倒是弄拙成巧,侥幸留下一条性?命。

温寒烟一撑膝盖站起身,转过头去。

安迹星瘫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说是血泊却也不完全准确,这一片以他为中?央,几乎蔓延出数丈之远的澜痕,并非鲜血的殷红,倒与藤球中?涌出的墨绿液体如出一辙。

他还没有完全死去,睁着眼睛淡淡望着天空,身体逐渐失去人形,在一片青光之中?,逐渐化作无数纠缠的根茎,与不远处残破的榕木相接,连成一棵几乎覆盖了整座九玄城的巨大榕木。

裴烬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墨色,暗红的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向下淌,洇开的衣料色泽愈发沉郁。

他注视着半空中?延展开的繁茂气根,染血的左手?攥着半卷水墨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寒烟只看一眼便知?,裴烬手?中?应当是剩下那半卷宿雨关山月。

她对此物并没有多大兴趣,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执剑走过去。

察觉到她的靠近,裴烬收回视线看过来?,“成了?”

晋阶羽化境之后?,神识五感?与先前相比,简直像是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温寒烟敏锐察觉到,随着她每一步靠近,裴烬脸色都似是更苍白一分。

她皱皱眉,迟疑片刻停下脚步,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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