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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印已与他融为一体,他不惧这种不祥的血月,成了唯一一个清醒着活下来的人。

只是这清醒来得太迟。

裴烬也已是强弩之?末,他自逐天盟牢狱中?受的重伤还未好全,巫阳舟今夜去替他寻药,不在府中?。

裴珩和?卫卿仪或许也不在,自他从逐天盟中?被救回,便再也没见过他们?。

他们?或许也不想再见他。

他闯了大?祸。

但裴烬到底还是想错了。

裴珩和?卫卿仪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们?倒在血泊之?中?,双手依旧紧紧牵着彼此的,脸上没有?多少痛苦恐惧,竟然漾着点?浅浅的笑意。

就像曾经?无数个他不在意的平常。

裴烬盯着一地狼藉看了片刻,血液汇聚成河,覆盖了他的靴面,浸透了飘动的衣袂。

转身往回走时,身体支撑不住摇晃了下,他单膝跪地以手撑地,突然觉得茫然。

浓郁的血腥气?冲得他头?晕目眩,舌根发苦,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浑浑噩噩,随便从地上捡了一把剑,上面都是血,不知道属于谁。

剑刃架在脖子上无数次,又放下来。

他脑海里?全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裴珩和?卫卿仪时的样?子。

那时玄都印出世,裴珩将消息瞒的密不透风,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九州人尽皆知。

那时裴珩脸上破天荒没有?多少笑意,裴烬知道他压力如岳,主动说要?替他分?忧。

裴珩说你年纪尚浅,你懂什么。

他不服气?,他说他天资卓绝,自降生时便已引灵入体,七岁驭灵,十二岁晋阶天灵境结金丹,十六岁晋阶悟道境结元婴,十八岁习遍裴氏三?十六秘术,二十岁及冠礼时便已晋阶合道境。

他怎么就什么都不能做?

裴珩那时的眼神很深,裴烬辨不清,卫卿仪风风火火一巴掌拍在他发顶,让他少逞强,少争先。

她说这不过是修仙界动荡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插曲,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裴氏和?卫氏也足够养着他一辈子。

他心中?本就压着一口气?,闻言直说他不需要?她管,以后他们?彼此间,再也别过问对方的事。

卫卿仪似是也没想到,她一番好心,他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被气?得一哽,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片刻,她才反手一推他,让他滚。

她说不管就不管,她说到做到。

他那时年少轻狂,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顺着她推开?他的力道,转身就走。

卫卿仪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又被裴珩拦下来。

裴珩叹口气?,劝她说,让他去。

那时候他只知道往前走,这时候回想起来,裴烬才明白?,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没那么想离开?了。

可那时他还是走了,行至门边的时候,他听见裴珩喊了他一声。

他以为是挽留,脚步一顿,心里?想着,即便只是裴珩留他,只要?卫卿仪不说话,他也不跟她一般计较,留下就是。

他转过头?,看见裴珩揽着卫卿仪站在八角亭中?,身后是竹影摇曳,身前案上茶香袅袅。

裴珩看着他,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一路小心。”

凄风萧瑟,浓郁的血腥气?无声穿行。

火海燎原、断壁残垣之?中?,裴烬攥着剑柄的手陡然用力,跪在依偎着的两具尸体旁。

不争了,他不争了。

最后一次将剑刃压上咽喉,他想着一了百了。

一道人影却陡然踏着血泊而来,一道灵风悍然而至,打落他掌心的剑。

“裴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玉流华一路疾行,向来体面精致的衣裙上染着斑驳血色,冰清玉洁的神女不再,她脸上情绪前所未有?的浓烈。

裴烬看也没看她一眼,眼神直直盯着那把被打飞出去的长剑。

太远了。

他又转头?,随手抄起一把距离更?近些的长剑,往喉咙间压。

再次被一把夺下来。

心口压着的暴戾在这一刻倏然爆发,裴烬猛然抬起眼。

他嗓音嘶哑不成人声,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玉流华怔住了。

她从前和?裴烬接触并不多,但并不妨碍她耳朵里?总是听见他的名声。

他是他们?这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那一个,无论行到何处,向来众星捧月,不知道多少人整日围在浮岚讲学传道之?地,只为了能见他一面,同他说一句话。

但这位少爷倨傲狂妄,目中?无人,并非是瞧不起人,而是瞧不上人。

他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自己的剑。

可从未变过的是他灿若骄阳的风发意气?。

眼下,那种眼神消失了。

只余一片沉沉死寂。

对上这样?的视线,玉流华下意识收了灵力。

裴烬夺剑用力太盛,失了玉流华同他争夺的力道,反过来一头?倒在血泊里?。

他冷不丁笑起来,笑到最后,声带撕裂,眼尾不只是血痕还是血泪。

“为什么要?让我活?”

一切都是他的错。

若非他年少轻狂,少年气?盛,又怎么会将玄都印私藏带离乾元裴氏,后又中?了逐天盟圈套落狱折磨,如今还害得整个乾元裴氏万劫不复。

最该死的那个人,难道不正是他吗?

而自从他狠心赴死,将玄都印与自己融为一体的那一刻起。

他便再也没有?一了百了的资格了。

素来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剑落惊风雨的黑衣青年,此刻伤势重到浑身玄衣都被血液浸透,不知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堪。

玉流华眼眶红了。

她跪坐在一片血污之?中?,注视着眼前人意识已混沌,浑身浴血的模样?。

这道身影,逐渐同记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合。

玉流华心口剧烈起伏几下,她别开?脸。

“裴烬,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勉强维持着声线平稳,尾音散在风中?,依旧克制不住地发颤,“你若是死了,云风他就白?白?丧命了!”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入风中?,被浓烈的血腥气?吞噬。

“我前日为乾元裴氏卜了一卦,逆太岁,灵灼言凶,星卜不吉,为灾,但若风变,行东南,尚有?一线生机。”

玉流华望着狂乱摇曳的树影和?火光,那是呼啸的风。

风行东南,是商州青阳的方向。

“你若是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