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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无上的权柄留不住流逝的生命。

在成为魔渊之主的不知道第几个千年, 经历了一系列与神国的明争和与赫尔墨斯的暗斗之后,劳伦斯终究也无力抵抗消亡的命运。

整个魔渊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没有神明胆敢妄议魔渊之主注定到来的死亡,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 他们什么都不敢多说。

压抑的低气压笼罩了整片神土。

魔渊之主最后一个点名要见的神明,是色谷欠之神赫尔墨斯。

“啊, 毕竟他们是魔渊中仅剩的两位初代神明了。”

“亲兄弟,总是比起旁人亲近许多的。”

“劳伦斯大人还真是关爱赫尔墨斯大人啊……”

“……”

暗黑色的哥特式宫殿伫立在幽暗的云层之间。

血月当空笼罩下一层淡淡的绯色红光,将整个神宫包裹起来,深灰色的墙面反射着光芒, 流露出几分凄艳的不详感。

魔渊之主的神宫中一片安静。

与他曾经高规格的排场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点燃人鱼膏, 只有淡淡的月色照亮偌大的空间。

而这里竟然连一名魔使女仆都没有留下,巨大的空间在夜色中更显得寂寥。

或许是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而富贵荣华和权利也如过眼云烟。

对于一个习惯了被追捧却戴着虚假面具了却一生的神明来说, 这种时候劳伦斯反而更想见到那个他暗暗争斗了一生的人。

窗帘没有拉紧, 月色大片大片地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中涌进来,在地面上暗红色的地毯上拖拽出一片淡淡的明亮色块。

周遭的地毯被衬得颜色愈发沉暗。

宽大的床上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劳伦斯已经快要死去了。

伤势和这么多年饲养赫尔墨斯的食物已经耗光了他大半的神力,所以此刻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一点憔悴,金色的眼眸也黯淡了许多。

但与他几乎无力遮掩的衰弱截然不同的是, 那张俊美却阴冷的脸上却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就像是一盘很大的棋下了这么多年,也终于下到了结局。

而他是最终的那个赢家。

“赫尔墨斯, 不管你是否承认, 但现实是——”

劳伦斯用力抬起眼, 去看站在床边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我赢了。”

他笑出声来,但身体状况却早已残破不堪, 只笑了两声便突然呛咳起来。

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残缺无几的生机全都咳出去。

赫尔墨斯逆着光站在床边, 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极其深邃的脸廓。

光线向下流淌,一路抚过他胸腹间清晰的线条,没入他月要间系带下更深处。

赫尔墨斯随意垂眸扫一眼劳伦斯几乎癫狂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你开心就好。”

“这就对了!”

劳伦斯看不见的空气中,金发少女绕在赫尔墨斯身边,双手环着手臂,表情看上去很满意。

“你用这样的态度回应他,他一定会气炸掉的。”她振振有词地说。

果不其然,少女话音刚落,劳伦斯脸上心满意得的胜利者神情骤然一僵。

“咳、咳咳……”

更加剧烈的呛咳声响彻整个房间。

这里空间太大,温黎甚至隐约听到了一点回音。

她不会直接把他给气死了吧。

赫尔墨斯却挑了下眉梢。

他太了解劳伦斯,以至于在这种支离破碎的呛咳声中,他依旧能够精准地听出几分未尽的得意意味。

他单手插着裤兜稍俯身凑近劳伦斯唇边,笑意松散:“你想说什么?”

“阿比盖尔……”在止不住的咳声中,劳伦斯的话断断续续地从牙关里挤出来,“是我杀的。”

但尽管他的声线十分虚弱,字里行间却蕴满了畅快阴戾的笑意。

毒蛇一般的冰冷快意的视线紧锁住赫尔墨斯,劳伦斯期待着他即将露出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赫尔墨斯因为这件事所遭受的攻讦和非议虽然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暗地中却绝对不少。

他应该过得很痛苦吧?

反正如果换作是他,他应该早已承受不住地了却残生了。

但真正承受这一切的却是赫尔墨斯,而令赫尔墨斯在痛苦中煎熬的人是他。

劳伦斯心里只感觉到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紧紧盯着赫尔墨斯的表情,却见他只是很随意地抬了抬眉梢。

眉间金坠轻轻摇曳,他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我知道。”

劳伦斯眸光微怔。

知道?

竟然只是这样的反应?

空气中陷入一阵古怪的死寂之中。

良久,劳伦斯唇角再次扯起一抹嗜血的笑意:“那么剩下的,你也知道吗?”

“我知道泽维尔厌恶我,所以抢先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

劳伦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赫尔墨斯,语气染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是我派人杀了阿比盖尔,而且特意选择了那样的方式——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小惊喜。”

“这样的方式,更方便让所有人相信——这件事是你做的。”

窗外吹过一阵风,枯树枝叶狂乱地拍打着落地窗,发出“啪啪”的声响。

赫尔墨斯懒散地眯了下眼睛,笑了:“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谢你对我的偏爱。”

他的反应很平淡,金色的眼眸漾着蛊惑人心的眸光。

劳伦斯突然发现,他还是看不懂赫尔墨斯。

明明这么多年了。

除去那些几乎已经模糊到记不清的少年岁月,他一向在赫尔墨斯面前,都是以绝对的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地出现的。

一阵失控的恐慌感重新卷土重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

这种不安迫使着劳伦斯继续开口,他的语气稍微急促了一点:“泽维尔去找过你。”

窗外的风小了一点,枯枝拍打落地窗的动作变成了剐蹭。

尖锐的枝干擦过通透的玻璃窗,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

赫尔墨斯回想起那双被仇恨浸透的黑色眼眸。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那也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劳伦斯没有否认。

他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那么,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杀了阿比盖尔之后,我同样没有忘记泽维尔。”

“是我派人追杀他,趁着这个机会激发他的天赋,让他更快地拥有地狱之火。”

话音微顿,劳伦斯苍白的脸上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染上一点病态的红晕。

他慢悠悠地说:“比我们都要更强的地狱之火。”

“而就在他打败我派去的魔使的瞬间,他就会得到一个答案——”

劳伦斯带着笑意的视线投向赫尔墨斯,“想要杀死他的人,是你。”

赫尔墨斯斜倚在床柱上,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如果他做不到呢?”

“那就让他这样死去吧。”

劳伦斯微笑道,“没有天赋的继承者,又有什么活在魔渊中的意义。”

“像我一样,永远被遮蔽在属于‘赫尔墨斯’的阴影之中吗?”

劳伦斯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与这个结果相比,好像还是死去更痛快一点。”

他脸上丝毫没有悔意,反倒像是作出了什么巨大的牺牲和成全,“这是我为泽维尔安排好的道路。”

“但泽维尔的确给了我惊喜,他做到了,不是吗?”

劳伦斯惨白的薄唇掀起一抹淡笑,下颌微抬。

这是一个百分百胜利者的姿态。

“他恨你,比对我的憎恶更甚。”他一字一顿道,“你们永远不可能合作。”

虽然一早就知道魔渊之主心性凉薄,但是真的亲耳听见这样的答案,温黎还是忍不住惊呆了。

——“那就让他这样死去吧。”

这真的是一个父亲能够对亲生骨肉说出来的话吗?

魔渊之主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什么怜惜的情绪。

而是以一种掌控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谈论着泽维尔的生死。

完全不关心他是否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伤害。

黯淡的光影模糊了赫尔墨斯的轮廓,反倒衬得他那双金色的眼眸愈发清晰。

他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在劳伦斯看来就像是失败者最卑末的自白。

劳伦斯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

“泽维尔已经继承了地狱之火,他会取代我。”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身.下的床垫,像是一种冰冷的宣告。

“这个位置,你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赫尔墨斯冷漠地低着眉眼看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觉得劳伦斯口中的一切都很可笑。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需要这个机会呢。”

赫尔墨斯的嗓音低沉磁性,尾音拖得很长,听上去有点散漫的慵懒感。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在赫尔墨斯尾音落地的瞬间,劳伦斯神情一僵,缓缓安静下来。

半晌,他睁大眼睛。

“你真的——不想要?”

赫尔墨斯笑容不变。

他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从未。”

劳伦斯的表情渐渐变了。

惊愕,癫狂,得意,茫然……

无数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来了又去。

复杂的思绪一点一点被剥离、褪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或许吧。”

劳伦斯望着正上方的床幔,“可为什么你不能表现得更平庸一点呢?”

“如果你能早一点学会像后来那样收敛锋芒,那么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他缓慢抬起眼直视着赫尔墨斯,眼底的情绪说不上是麻木还是别的什么。

“露西娅。”他说,“她是因你而死的。”

“因为你的这份令人厌恶的高傲。”

“或许吧。”赫尔墨斯唇角扯起一抹很淡的笑意,“但我能够确定的是,今天你的确会因我而死。”

一片沉寂的房间里骤然掀起一阵气流,淡金色的沙砾在昏暗中无声地穿行,凝集。

在那一片金影盘旋着最终凝成一把伤人的利刃之前,劳伦斯哈哈大笑起来。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过的事情。”

金色的沙砾闪烁着迷人的色泽,逐渐拼凑成一支锋利的金箭。

裹挟着破空之声穿透劳伦斯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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