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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渊之中常年无光, 黯淡的天色像是被漆黑的木炭来回反复地涂抹,黑得一丁点光亮都透不出来。

这里没有神光,没有太阳, 没有星星。

只有一轮血月高悬在天幕一角,被厚重的深灰色浓云半遮半掩, 只显得寂寥。

凄冷的风在空气中穿行。

魔渊中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平坦的荒原。

与神国的讲究精致不同,魔渊更像是从未有人来开垦过的荒地。

四处都是野蛮生长的枯枝野草,还有直耸入天际遮天蔽月的巨树。

巨大的树荫交错绵延,将血月黯淡猩红的光晕遮蔽了大半, 只有零星的光斑穿透枝叶不规则的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点。

照亮了深绿近墨的草地。

但在魔渊最尽头的深渊旁, 就连草木都像是惧怕敬畏着什么力量,逐渐变得稀疏。

这里没有树木, 没有荒草, 平坦的地面像是被无数道不知名的力量重击过。

在肆意蔓延的裂纹之间, 巨石嶙峋碎裂,高高低低错落地拼凑成规旋矩折的形状,只留出弯曲逼仄的小路供人行走,蜿蜒向上一路蔓延到浓云中看不见的尽头。

就像是巨石搭建起来的一道通天梯。

在这里, 一切神术都会被规则禁止。

哪怕是这世间最强大的神明,也只能凭借着双腿一步一步走上去。

此时, 在狭窄的通道上正有两道身影缓慢向上移动。

神术被禁锢, 赫尔墨斯先前以神术压制的翻涌痛楚再一次席卷而来。

或许是他的身体在以曾经数百倍的速度迅速衰弱着, 又或许是因为刻意压制了很久。

这一次,这种痛苦愈发变本加厉地侵蚀着他。

承受反噬和神罚时, 最好的应对便是安静休息。

剧烈的活动和施展神术,不仅无法维持他的生命, 反而会令神罚加剧蚕食他。

一缕暗黑色的血痕从薄唇畔逸出,紧接着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在意地抹去。

赫尔墨斯将胸口沸腾汹涌的血气勉强咽下去,却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是否也已经走到强弩之末,垂眸去看他怀中沉睡的少女。

金发少女已经完全陷入了昏厥,脸色比平时看起来更惨白。

金色的碎发一缕缕粘在额间、脸侧,发尾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那双向来写满了生机和生动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看上去格外虚弱可怜。

她脸颊唇角沾染的血迹已经被仔细地擦拭干净,现在看上去并不像之前那样凄艳可怖,只像是毫无生气的玩偶一般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更多了几分破碎般的脆弱感。

仿佛下一秒就会在这世间彻底地消失。

赫尔墨斯一言不发地看了她片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她再次有些凌乱的碎发重新勾到耳后。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线低沉华丽,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听上去让人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就好像任何事情他都能够解决。

哪怕是下一秒天就会塌下来,在他羽翼之下保护着的人也永远不用担忧世界是否眨眼之后就要被毁灭。

似乎被他语调之中的深沉安宁感染到,金发少女紧闭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

她好像很想睁开眼睛,但却被更沉重的梦魇纠缠住。

一种强大的力量抑制住她的眼睑,令她动弹不得。

赫尔墨斯揉了一下她的发顶:“休息吧。”

“你已经足够努力了,甜心。”

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很缓慢,不带任何狎昵旖旎的谷欠望。

更像是一种包容而宠溺的安抚。

“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来解决。”

赫尔墨斯最后说了一句话,便抱着她重新迈开步伐。

阶梯漫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这无疑是枯燥而辛苦的一件事。

尤其是对于身体早已被神罚和反噬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神明来说。

他此刻甚至还要支撑着另一个毫无知觉少女的重量。

血月在云层后缓慢地移动,卷集的浓云彻底遮蔽了它的光辉,只在边缘露出一点淡淡的绯色光芒。

整个魔渊的光线都在这一刻黯淡下来。

就像是一场凄清得没有黎明的永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吹拂着云层,血月终于挣扎着挣脱了它的束缚,重新在天幕中显露出来。

也映亮了山巅边缘的身影。

冰冷的暗色石块也在这一刻染上血月的红光,反射着一种很诡谲不祥的色泽。

赫尔墨斯站在断崖边,俯身将少女轻轻放在一边的巨石旁靠好。

再次起身时,他眸底最后一点温度也冷却了。

浓墨般的雾气在深渊上空恣意盘旋,狂风在石块的缝隙之中穿行,发出尖利的呼号声。

风吹动赫尔墨斯的衣摆,还有他眉间璀璨的金色吊坠。

吊坠在空中剧烈地摇曳着,但依旧没有熄灭它绚烂的光晕。

被风揉碎的光芒点亮了如浓墨般翻滚的衣摆上,象征着色谷欠之神神格的狮鹫兽。

“真是稀奇,你竟然会穿着这件神袍来见我。”

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很新奇,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切的了然。

——“看起来,对于很多曾经禁锢着你的执念,你已经放下了。”

“或许这会是我最后一次以色谷欠之神的身份见你。”

即便是走到了这一步,赫尔墨斯身上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狼狈。

他唇角勾起一个游刃有余的笑意,用一种非常稀松平常的口吻说。

“在道别时,总该有一些仪式感,不是吗?”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深渊叹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否认。

魔渊的一切规则都逃不过深渊的感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神明自然也一样。

更何况,赫尔墨斯此刻就这么站在深渊的面前。

风静止了一瞬。

随即,一缕很微弱的气流掠过赫尔墨斯眉间,像是深渊在抚摸祂的孩子。

“这一次,你决定好了吗?”

赫尔墨斯掀起眼皮。

这里是魔渊地势最高的地方,平时看上去高悬的血月就在他身前,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魔渊中不变的就是永恒的变化。

却唯独血月与深渊,自始至终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

赫尔墨斯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那一轮猩红的圆月上。

他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深渊安静了片刻。

空气里只回荡着时近时远的风声,仿佛从漫长时光岁月之前传来的声响。

良久,深渊语气略有些怪异地说:“你也知道,在深渊的另一面,便是神国的混沌之巅。”

就像是镜面世界,上下颠倒间,形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体双生。

镜面两边任意一侧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逃过另一侧的感知。

一阵风绕开赫尔墨斯的身体,朝着他身后阖眸沉睡的金发少女飘荡而去。

风卷起她额间的碎发,在她的睫羽上短暂停留,轻轻拂过她紧闭的眼睑。

“我的孩子。”

深渊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许诺我的事情,或许对你来说并不值得。”

赫尔墨斯眸光微顿,转身回眸看向沉睡的金发少女。

他没有说话。

风送来深渊叹息般的声音。

“或许有许多并未完全水落石出的真相被蒙蔽在甜蜜愉悦的假象之后,就像是一片薄雾。”

“当你真正掀开那层面纱之后,也许你会追悔莫及。”

“但是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这是深渊所能够给出最明显的暗示。

赫尔墨斯眉眼含笑,金坠无声摇曳,璀璨金影落入眼眸,像是深深浅浅的琥珀。

那双好看的眼里,清晰地映出少女安静阖眸沉睡的倒影。

其实有些事情不去说,不代表他从未明了。

只是刻意不愿去提及。

半晌,赫尔墨斯薄唇一挑,露出一抹再寻常不过的慵懒笑意。

“可她是我的未婚妻。”他笑着说,“我不去照顾她,谁又有这个资格。”

深渊中的风急了几分,钻过嶙峋的石壁缝隙,发出尖利的呼号声。

赫尔墨斯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纸。

在黯淡的月色掩映下,纸面上的一切清晰可见地显露出来。

——金发少女甜蜜地依偎在白发金眸的神明身旁,脸颊一歪,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他的手臂和肩头。

她的笑意是那么明媚,有几分得逞一般的笑意,又有几分兴奋期待的愉悦。

更多的,则是和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眸底相辉映的羞涩和幸福。

这是赫尔墨斯从那副早已被装裱好的画框之中重新取出来的、那一副画像。

赫尔墨斯甚至没有把目光分给画像上的自己,目光专注而复杂地落在少女动人的笑靥上。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身上有着太多秘密。

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欺瞒。

他曾经懒得去听去看,久而久之,也就真的再也没机会去深究。

——他不愿深究。

如果探究和审视会毁坏现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他宁可选择不去想。

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

她在梦境中陪伴着他走过了无数个岁月。

梦境真假难辨,但真正动了心的是他。

深渊伸出卷起猛烈的风,吹动他手中的画像。

纸张在风中狂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彻底撕碎。

金发少女生动的微笑在风中被挤压,原本上扬的唇角在某些角度逐渐下撇,那双原本因为漾满了愉悦而看起来格外水润的眼眸,在这一刻看上去却像是在流泪。

赫尔墨斯松开手。

纸张失去了他的力道牵引,瞬间像是断了线一般顺着风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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