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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妄:“……”

谁能告诉他,妄境里面的酒,怎么是一股子酸辣异臭的怪味?!腥气扑鼻而来,入口时那股冲气,直熏得人神魂震颤。

偏偏这具躯壳一无所觉,机械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像是要饮到地老天荒。

谢无妄:“……”

生无可恋,默默承受。

*

宁青青悄悄放下手中的帐幔。

恹恹地垂下了眼睛。

没劲。

她本以为变成了马尿味的‘美酒’,能让谢无妄当场‘噗’一下喷云水淼一头一脸呢。

谁知道他居然饮得那么开怀,一杯接一杯,连停顿都无。

口味甚重!

她心存敬畏,默默游回了玉梨苑。

看看圆月的位置,谢无妄也差不多该来找她吵架了。

想想还是有一点小激动。

方才途经山道,凛冽的夜风刮得她浑身冰冷,她正打算要不要进屋躲一躲,便看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抬头,对上一双幽深冷沉的眼。

观察力细致入微的蘑菇,立刻就发现谢无妄的瞳仁在极轻微地震颤,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他的脑袋里面也有个心魔和器灵在天人交战似的。

器灵:“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酒气与怒火走来了!”

心魔:“儿子,稳重点。别待会儿什么都没捞着,又来找你爹哭。”

器灵:“呵,这是在提醒老子,你要使阴招抢我魂力?我可谢谢你全家!”

心魔:“老子的全家就只有你这个不孝子啊!”

宁青青:“……”

不是,两位,你们这个样子,让菇怎么专心沉浸在谢无妄的吵架剧情里面嘛!

过分了。

宁青青生无可恋地让身体自己动。

“道君不是刚收了合心炉鼎么,还来这里做什么?”她讥诮地挑起唇,神色映在谢无妄的黑眸中,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无妄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不至于那么急色。”他没有驱逐酒意,气质颇有一点懒散不羁,领口微敞,能够看清精致的锁骨和小半结实漂亮的胸膛。

宁青青:“……”

他大概不知道他身上的酒气有多冲,简直就像掉进了陈年马厩。

她的嗓音微微有一点颤抖:“谢无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泪水晕得一片模糊,真·谢无妄刚刚冷静下来的心绪再度沸腾如火。

‘不要哭!阿青,不要哭!’

遗憾的是,他无法左右这具躯壳继续对她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阿青,”他放缓了声音,眸色转寒,“不要贪心不足。”

宁青青都快被他气乐了。他自己做些事情叫别人误会,反倒还怪人家贪心?

她很想开口教一教他做人的道理,但是考虑到那两个尽心竭力、翘首以待的“老父亲”的心情,宁青青默默缩回了试探的黑手。

吵架吵架,老实按照它们的安排,认真和谢无妄吵架。

蘑菇继续蛰伏。

“贪心不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要我的夫君一心一意,这有什么错?谢无妄,你若是厌了我,腻了我,只管直说,我绝不会赖着你!我绝对,绝对不会与旁人共侍一夫,你若要找别人,可以,我们解契离籍!”

他并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冷睨着她,黑眸全无波澜,她的伤心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除了……隐隐震颤的瞳仁,以及瞳仁边缘迸出的那一缕几不可察的血丝之外,他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

“说啊谢无妄!是不是要和离!”她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你说啊!”

“别闹了阿青。”他眉眼不耐,“很难看。”

她的身体轻轻一颤,像落叶般抖动起来,一双惨白的小手不自觉地抬起,环抱着肩。

她看起来极冷、极疼。

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带走了她的温度和魂魄。

谢无妄幽黑的瞳仁震颤得更加厉害,神魂难耐地沉沉喘息,他想要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想要拥她入怀轻吻她通红的眼角,想要许她任何诺言,只要能哄她开怀。

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

心脏向着深渊,不停地坠落。

他许过她承诺的,在她丢了一次性命之后,他已退让了一步。

夫君身边,只你一人。

倘若早些知道自己终究会让这一步的话,不如早早便遂了她的愿,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时今日。

不过就是守着她一人而已,这有何难?

他本也不是重欲之人,唯独对她例外。

她的眼泪还在流,一滴一滴,像是整个世界,砸在他的身上。

他却知道,这还不是终结。

此刻他已经无法想象,他放任她独自离开之后,她还会掉多少眼泪?尤其是……当她扔掉或是毁掉那对小木人的时候,会如何心如刀绞?

她撑不过去的。

谢无妄再一次尝试夺取身躯的控制权,直到耳畔响彻“嘤”声,仍然只是在瞳仁边缘多添了一道血丝而已。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铭刻。

宁青青此刻十分失望。

是她天真了,听信心魔和器灵的话,还以为谢无妄会像凡夫俗子那样和她吵架。这算什么,他连眼角都没红一下,她期待的什么声嘶力竭骂脏话,恐怕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不过此刻最失望的倒也不是她。

看着她的眼泪不要钱地流,嗷嗷待哺的器灵和心魔却什么也没捞着。

“我难看么。”她用泪眼朦胧的视线凝视着他,喃喃道,“我不难看,负心的人才难看。谢无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并没有受她威胁,只是极慵懒地轻笑了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柔软曼妙的背影顺着走廊踏向院门。

她能感觉到谢无妄的视线沉沉落在她的后背上,但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她其实想要他一句解释,可他却放任她一步步走向冰冷漆黑的夜幕中。

踏出院门,宁青青御剑而去。

“阿青,”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走了就别回来啊。”

倘若谢无妄此刻可以动一动,他定会一把火将这具不听话的躯壳焚成飞灰。他的心肠向来极为冷硬,他的理智向来不可撼动,他的脑子里从未有过任何失去理性的念头。

但在这一刻,他将自己与这具躯壳剥离,真心实意地,想要灭杀了它。

然而他却不得不借助这具躯壳的神念,感受她一点点远去。

宁青青骑着剑飘离圣山的时候,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

因为心魔和器灵再一次打起来了。

它们都以为对方偷吃了她的魂力,毕竟她看起来那么伤心,那么绝望,怎么可能一口吃的都供应不上?

两个都知道,倘若再叫对方这么偷吃下去,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变得比自己强大许多,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这般想着,心魔和器灵再不顾父子之情,拼尽全力厮杀在一处。

宁青青:“……”

害得父子相残,这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这事做得,恁不地道。

*

他记得,她走了整整六日。

到了第四日,他懒洋洋地暗示浮屠子去找她,良言相劝。

而他,又冷了她两日之后,亲自将她接回。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不再冷着脸闹别扭,虽然仍有一点委屈,但却掩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她根本,离不开他。

往昔的一切,与他的预期分毫不差。

然而此刻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也许几日,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几息。

她流下的每一滴苦痛的泪水,都是流逝的魂力。

她在枯萎,在死去。

他却只能这般看着。

看着这具躯壳,走向属于他的至高之位,走向他并不需要的喧嚣繁华。

走向……

他记得,她离开之后,他每日都要饮下许多酒……

那个,滋味永生难忘的酒。